孟豫家裡的事情,事關前朝舊案,即使後來風聲平息,外人依舊不清楚內情。
秋闈放榜後,孟豫得了探花的名頭,皇帝下了賜婚的聖旨,與公主的婚約定下來以後,孟豫的父輩雖然被褫奪了官職,但總算不至於晚節不保。
至於退婚一事,便有許多風言風語傳出來。
隻是說季家姑娘閨秀弱質,名聲不顯,配不上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探花郎,全然不提這探花郎為何退婚。
皇帝為了保全探花郎的名譽,還給了賜婚,順便發了季父好些財寶當補償,有意思。
這下本不該有什麼人不長眼色,但獻敏公主嬌縱,不知聽了哪裡的話,非要請季易去參加賞花宴。
獻敏公主的請帖,多半是沒法推,季易也隻能收拾收拾去參加。
季易安排侍女簡單梳妝,便登上了赴宴的車駕。
……
秋日賞花宴,多以各地的菊花為主,雖不比春日百花爭豔,也彆有一番風姿。
季易自來謹言慎行,出門赴會隻帶了紅蕘一人,紅蕘性子冷淡堅韌,不似玉樹溫柔敏感。
宴會上的女子都妝容精致,打扮得花枝招展,相反,季易的模樣就頗為輕簡,
“季小姐,怎麼穿戴如此樸實無華?賞花宴上,就要穿得華麗些才好,”有位圓滑的小姐如此調侃道。
季易目光平淡,對即將到來的風雨視若罔聞,垂著眼眸,一幅聆聽教誨,逆來順受的沒骨頭樣子。
殊不知,這種姿態宛若目中無人,最易惹起彆人的怒火。
她不言語,周圍的人便得寸進尺,借著公主的由頭羞辱她。
“說得在理,不如,殿下準許我們,為季小姐重新梳妝如何?”旁邊有小姐附和,言笑晏晏間將季易推至風口浪尖,
季易繼續沉默,方才紅蕘被主家的婢女支開,她落了單,一時間有種勢單力薄的氛圍。
她活過一世,心境沉穩,沒把這點把戲看在眼裡,隻是做出一副被圍攻女孩子應有的怯懦畏懼,等待彆人發難。
不就是扮醜嘛,她無所謂。
單純以貌取人的人,本就不可取。如果還有其他什麼更加不好的東西,她不介意做一回惡毒女配。
“趙小姐說得在理,本宮留了些首飾在車上,勞煩諸位小姐,為季小姐挑選一些,也算本宮聊表心意。”花廳之內傳來公主的聲音,此事便一錘定音。
季易也知道此行無法安穩,半推半就之下,被一群人圍著,送到了後院的衣帽間,被靈巧的姑娘畫了繁複的妝容,又戴了滿頭珠翠,
即使是在黃銅鏡裡,季易也能感覺到這幅樣子的俗氣。
好在,對方真就打算戲弄她一番,又簇擁著她去了花廳。
花廳正中端坐的,自然是那位身份尊貴的三公主,獻敏。
獻敏公主衣著華貴,渾身上下俱是被皇室富貴寵出來的驕傲和矜貴,美豔得不可方物。不過獻敏公主如此作態,可真是有失風度。
季易被她淡淡地打量了一陣,半垂的額頭不由得皺眉,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季小姐,今日榆林花會,江都府進獻了新培育的菊花品種,價值千金,本宮聽聞小姐素有佳名,何不為花會作詩一首,權當助興。”獻敏一番話說得漂亮,讓人挑不出錯處,
但季易可不在昭京才女之列,籍籍無名之輩罷了,哪來的佳名?
季易坦蕩,不介意拋磚引玉,她側身行禮,正準備硬著頭發作詩,卻被旁邊靜坐的女子搶了先,
“公主殿下,臣女有一首作好的詩,獻醜了,”女子青衣黑發,姿態端莊,拂開珠簾款款而來,微一側身,容貌清雅秀美,見之忘俗。
季易認識這位女子,右相徐府,四小姐徐蕙,六皇子未過門的妻子,雖不比徐府二小姐徐第一才女,但這通身的氣度,比獻敏公主還要盛幾分。
獻敏公主有些忌憚徐蕙,三言兩語便被徐蕙岔開話題,
“殿下如今也算得償所願,抓著些陳年舊事不放,是在畏懼什麼呢?”徐蕙笑容溫婉,言笑晏晏,她與獻敏交際不多,但足以讓徐蕙拿捏她的弱點。
“須知,來日方長。”
徐蕙轉身,對季易彎眉一笑,溫聲道:“今夏,你帶季姑娘去休息吧,姑娘今日受累了,獻敏年幼,多有冒犯,請姑娘包涵。”
“哪裡,多謝徐小姐解圍。”季易回以一笑,杏眼瑩潤,即使是繁複雜亂的妝容,也依舊透出一種開朗和靈動。
徐蕙身後的侍女對她微笑,“季小姐,請隨我來,花廳西側有安排的廂房,姑娘可稍事休息。”
季易掃了眼花廳內竊竊私語的人群,應了一聲,離開了這糾紛地。
……
事實上,賞花宴果然是男女都有參加,結束了最初的茶會後,男男女女就開始分散開,到庭院裡賞花。
季易到了後院,拜托徐蕙的侍女去尋紅蕘,自己到清靜的水池邊躲著。
柳枝低垂,將季易的身形籠罩起來,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季易一邊隱藏,一邊抬手摸索頭上的發飾,試圖把頭上的重量減輕一些,那些小姐們淨挑些沉的簪釵,壓得她脖子生疼。
真是狼狽。
季易手忙腳亂地拔著頭上的簪子,順手擱在岸邊的石柱上,片刻便排了一排,她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種捉弄方式,真是彆具一格,
按照公主殿下的意思,這些東西都是賞給她了,
得,小賺一筆。
季易心理安慰能力極其強大,側麵的幾根簪子纏住了頭發,她試著扯了兩下,痛得齜牙咧嘴,毫無形象可言。
紫衣束袖的青年翻牆而來,神色匆匆,不像是來赴宴的。季易吃痛之餘,回憶了遍宴會上見過的人,應該沒有路瑞。
有外人在,季易隻能立即恢複溫婉的笑臉,攏著頭發,有些靦腆,“路少爺,失禮了。”
路瑞見到人沒事,才放下心來,他跟著五城兵馬司巡防回來,就聽到季知意去了賞花宴的消息,急急忙忙尋幫手趕來解圍,沒想到還是沒能幫上忙。
路瑞敏捷地從牆上跳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直視季易披頭散發的樣子,目光偏移了幾分,他指了指季易的腦袋,“你彆亂動,我幫你拿下來。”
季易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下意識想開口拒絕,
“這裡沒有其他人了,你先忍忍,”路瑞三步做兩步,就到了季易身後,
人家是好意,而且上次還想幫她報仇,季易頓了頓,覺得自己再推拒就有些不識好歹了,隻能僵硬地挺著脖子,“哦,那你小心點,彆扯到我頭發,很痛的。”
路瑞應了一聲,彎下腰,專心致誌地和季易的頭發作鬥爭,
雖然其中扯掉了幾根頭發,但那根掐絲點翠鸞鳥簪終於取了下來,
萬事開頭難,季易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路瑞手腕一翻,把那根簪子丟進了湖裡。
純金的簪子,沉得很,噗一聲,就沉進了水底。季易嘴角抽了抽,迅速回頭,無語地看著路瑞,
“這簪子算是公主賞我的,瞧著挺值錢的,你就這麼痛快丟水裡了,你說,該怎麼辦?”
雖然獻敏公主出手很大方,給了季易一堆,但季易覺得即使是胡扯也好,總得說點什麼,不然這氣氛太怪異了。
“我賠,我給你買,”路瑞直視著季易的眼睛,烏黑的眼睛熠熠生輝,說話很輕,也很重。
季易仿佛被這句話燙到了,輕咳了一聲,把頭扭了回去,“我開玩笑,不用當真,你繼續吧。”
還是讓路瑞去對付纏頭發的簪子吧,他說話未免也太直白了,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以後這種事能推就推,你哥也快回來了,到時候看誰不順眼,讓你哥揍他,”路瑞辦事一向簡單粗暴,毫不委婉,
所以最初季易才覺得和他相處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