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底隱隱自嘲,刺客憑什麼被信任呢?
畢竟這所有的一切,都將會在真相大白的那天,變成一場盛大的笑話。
可我到底在貪戀什麼?又到底為何在隱瞞?
“哥哥,你快看!是流星!”
我從沉思中驚醒,順著她手指的地方看去。
夜空中一條條長長的流星劃過,仿佛拖著尾巴搖曳的魚群。
它們閃爍著璀璨又耀眼的藍色火花,在天地間上演那短暫又燦爛的一瞬。
我一時間入了神,隻祈禱,這樣好的日子,能夠久點,再久點。
———
不過事與願違往往是常態。
依舊是一個雨天。
小鬼和我說,她想吃燙呼呼的烤魚。
雖然我早就提醒過她要少吃點烤魚,會壞肚子。
不過,我還是紮進了海裡,想給她捉幾隻她最愛的海鱸魚。
隻是沒等我潛入海底多久,我就聽到了海麵的異響。
那熟悉的嘈雜人聲和船櫓聲,是我年少時的噩夢。
不好!
他們找來了!
小鬼有危險!
來不及多想,我立刻躍出水麵。
卻看到一個白衣魅影,正急速衝向抱著木槿花的小鬼。
那是師傅。
情急之中,我立刻化身為鯊魚的形態,衝向了我的師傅。
沒有人,能夠傷害我的小鬼。
“小鬼,彆害怕。躲在我身後!”
隻是,當我靠近小鬼時,我才發現,她的眼裡沒有絲毫獲救的欣喜。
她是那樣驚恐無措地跌倒在地。
我抵住師傅的刀刃,轉頭看向她,確認她的安危。
可她卻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起身向遠處跑去。
我知道,她終於明白了我的身份。
我也知道,這場可笑的謊言,終究迎來了落幕。
隻是哪怕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那好不容易縫合起來的心臟,還是在她逃離我的那一刻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瀾,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我無需抬頭,也知道那是主公。
我抬眼看向主公,那是我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主公的目光定格在我的手臂,“你居然摘掉了我送你的鐵臂。”
“我已不需要它了。”
主公冷冷一笑,“你好好看看你手臂上那條醜陋的刀疤,這就是你憐憫的代價。”
我用力抵開師傅的刀刃,回道:“不,它是我唯一的勳章。”
主公帶著怒意微微抬手,那百十將士便向著小鬼衝去。
師傅用眼神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但我卻再也管不了這麼多。
我奮力甩開師傅的刀刃,用獵刃撕扯著堵在我眼前的重重人牆。
此刻我隻想到小鬼的身邊去。
可主公卻先我一步去到了小鬼眼前。
他掐住小鬼的脖頸,將她高高舉起。
“你不許動她!”
我低沉嘶吼著,手中的獵刃越發無情。
但曹操卻充耳不聞,粗暴扯下小鬼身上的玉璽,細細端詳起來。
小鬼痛苦掙紮著咬向他的手,卻被狠狠摔倒在地。
曹操似乎被徹底惹怒了,他拔劍狠狠刺向小鬼。
那一刻,我承認一向冷靜的我慌了神。
我想用一切擋在小鬼的身前。
無論是我的獵刃。
還是我的身體。
“唔...”
當劍刺穿我身體的那一瞬間,我的喉底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我明白,我的情感比我的理智先做了正確的選擇。
鮮血從我的腹部泂泂湧出,小鬼再一次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那是一個真實,完整,卻又脆弱的我。
當劍拔出我的身體的瞬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坦然。
還好我護住了小鬼。
還好我沒有嚇到小鬼。
我強撐著起身,伸手緩緩拔出獵刃。
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曹操反手一刀,抱起小鬼,向大海衝去。
小鬼,彆怕,我帶你回家。
———
我猛紮進海裡,躍向一艘木船。
身後緊追不舍得白色魅影是我的師傅。
我知道以我現在的體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隻能抱著必死的意誌,用我的獵刃,抵住他飛快刺來的刀。
隻是,那刀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凶狠。
同時也給了我扳下船上機關逃離的機會。
船如羽箭般衝了出去,而師傅卻留在原地,似乎並不打算再追。
他...竟然放我們走了。
朦朧意識中,我的嘴角微微揚起弧度。
是出於對我這顆棋子的憐憫嗎?
還是說,這本來就是場師傅和曹操的對弈?
隻是因為那句宿命中“將終結曹氏一族”的傳言就喪父的師傅,又怎麼會將自己的殺父仇人真正捧上王座呢?
在這場博弈中,我似乎是師傅的賭注,也是唯一的變數。
他賭我終究無法成為一名真正的刺客。
而事實證明,他賭贏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船已經停在了遼闊無垠的海麵上。
夕陽溫柔繾綣地灑落在海麵。
我感到有雙小手在試圖努力壓住那比手還要大的傷口,卻終究於事無補。
我聽到小鬼哭了。
我伸出手,想替她擦乾眼淚。
想告訴她,小鬼彆哭。
一個騙人的刺客,是不值得她流眼淚的。
她會原諒我嗎?
或許不會了吧。
但沒關係。
小鬼,可能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欠過你兩條命。
今天這條命,終於一並還給了你。
其實,我見過很多人倒在我麵前。
但我還是第一次倒在彆人麵前。
也沒什麼特彆的。
隻是有點困而已。
我緩緩放下手,想要好好睡上一覺。
畢竟,哪怕我早已卸下了那副鐵臂,我的雙手此刻依舊重如千斤。
不過,雨,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