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記起十幾歲的某個晚上他經曆了什麼,可往後的人生幾十年都在不停地受那個晚上影響。
這對過去而言太不公平,未來卻對此道理啞口無言。
那個晚上不論是誰開槍,都會有人在未來裡被擊中。
隻是子彈到達的先後問題而已。
第一個中槍的,是沈清昱。
黃昏時分回到他和母親居住的小樓,他照常去問候母親,發現美麗的母親像一塊被撕爛的華美綢緞,殘破地鋪陳在地毯上。傭人急急忙忙地拿來羊毛毯遮擋她的身體,母親如木偶般被擺弄。
他問傭人發生了什麼。
傭人囁喏著回答是凱文來過了,他和夫人在同一間房間裡坐了一會。
她省略了過程中母親發出的慘叫,忽視了凱文放肆的笑聲,簡明扼要地總結出了一句話概括一個毀滅性的下午。
“你努力成為正常人的樣子就是最可笑的。”
沈清昱驀地想起林沅那晚說的話,他的靈魂像是從軀殼裡抽離出來,觀賞著眼前可笑的一幕——一個家庭裡生活著兩個妻子,身份尊貴的妻子生下的兒子侵犯了身份卑賤的妻子,身份卑賤的妻子生下的兒子被異母兄弟欺辱多年卻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這場惡心的犯罪被一整棟樓的傭人旁聽圍觀,甚至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
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家庭嗎?
沈清昱想笑,但他張嘴後吸入的空氣引發了嘔吐的欲望,他無端地無法用嘴巴呼吸,隻能依靠鼻息,缺氧使得他頭腦發脹,眼圈發紅,手臂雙腿都好像灌進了寒冰,全身都是冰冷沉重的,他像是墜入了深廣的冰湖,用儘全力掙紮還是在下沉。
從他居住的小樓走到凱文居住的房子不是漫長的路程,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靜客觀,他清楚地看見自己拿下了客廳裡最趁手的武器——牆壁上裝飾的西洋劍,細長的劍身插進凱文的胸口時他依舊冷靜。
沈清昱凝視著凱文的臉,看著他臉上的玩世不恭變成驚恐畏懼,即使有凱文的慘叫遮擋,沈清昱還是聽見了劍身在他身體裡折斷的聲音。
他們的父親趕來時沈清昱正嘗試著握著劍柄向外拔,沒有強壯的保鏢阻止,他的下一步就是紮穿凱文的喉嚨。
他的肩膀和臉被無法抗拒的力量摁下去,骨頭裂開的疼痛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是冰冷堅硬的地磚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土腥味。
理智在傭人說到母親從房間陽台上跳下去時回籠,懸掛頭頂多年的達摩力克之劍落下,他費力守護了多年的正常人身份就此宣告失敗。腥甜的液體爭先恐後地從喉間湧出,他的口腔裡滿是血腥味,被按在地上的手掌嘗試收攏,指甲刮花了瓷磚,留下刻骨銘心的疤痕。
“你總有一天會發瘋死去的。”
原來那晚她說的是對現在的預言。
變故之後的人生都會發生改變,沈清昱走進了他本該去的世界。
年輕男人以不受家人待見的雜種身份登場,他的行事風格符合他的身份,交易時缺少道德倫理的束縛,他的貨可以在不同的人手裡倒三四遍,最後一趟他總能獲得不可思議的價錢。
他為人冷漠又陰晴不定,麵對他的冷淡合作對象無法揣測他的想法,看見他處理背主的手下時心驚肉跳,對他的畏懼更深一層。
沒有人看見沈清昱回到曾經居住的小樓,在母親的房間門口跪下。
他沒有母親的遺物,所有東西都被父親收走,他隻能找到這一個有母親痕跡的地方,跪下後一遍遍在心中懺悔。
他對母親道歉,沒能成為她想要的孩子是他的錯,他祈禱母親能忘了他,忘記這個肮臟汙穢的家庭,她的身體被禁錮在此,起碼靈魂要回到她朝思暮想家鄉,安靜地回到家人身邊。
至於他這條不淨的血脈,就在這裡腐爛成淤泥吧。
再次見到林沅是在巴黎的咖啡館。
靜謐的午後被一具屍體打破,林沅捏著小勺子攪動她的瑪奇朵,淺笑著看服務生扔開托盤發出尖叫,她身上早就不是廉價醜陋的女傭服裝了,南法風情的貼身白色長裙在日光下搖曳,她在客人的吵鬨裡平靜地喝完咖啡,戴上墨鏡,施施然地走出犯罪現場。
沈清昱感知到他們都有了一些變化,他無法評定時好時壞,毫無疑問的是這種變化讓他們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