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生母儷皇貴妃,才情容貌,俱是舉世無雙,被好事者評為天下第一美人,出身亦極顯赫,乃是前吏部尚書賀大人的獨女。甫一入宮,便深得聖寵,尊為麗妃。誕下三殿下後,封皇貴妃,賞封號儷,榮寵無雙。
隻可惜儷貴妃紅顏命薄,誕下殿下時落了隱疾,尚未撐到殿下百日,便撒手人寰。陛下哀痛至極,念及殿下年幼,淑妃敦厚仁和,教養得二皇子亦是文武雙全,進退得宜,便將殿下交予淑妃撫養。
殿下俊秀昳麗,酷肖乃母,少年早慧,頗有賢名,先帝待殿下,素來疼寵至極。先皇後未誕下一兒半女,太子之位空懸,殿下聖寵無雙,自然朝臣歸心,門客蜂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文不對題,少年人也不攔阻他,冷淡的裹著袍子兀自瑟縮,葉向麟便一麵緩緩講述,一麵時不時地拎起那張絹帕為他揩拭麵上一層浸一層的冷汗,隻是姿態曖昧,指腹偶爾不經意的便觸到了他麵上,也不知道是伺候他,還是占他的便宜。
“殿下十二歲便封了王,因殿下誕於冬末春初,先帝賜封號獻,取自獻歲發春兮,汨吾南征一句。同年,嚴氏入宮,因嚴氏有幾分神似儷貴妃,頗得聖眷,連獲封賞,不滿一年,冊為容嬪,連帶其父也平步青雲,官至工部侍郎。
嚴氏本是嚴甫第十三房妾室所出,寡才鮮德,一朝得勢,便起禍心。宮中傳聞嚴氏因容貌與儷貴妃有幾分相似才得聖眷,嚴氏早有不忿,可巧殿下遷居封邸獻王府,二皇子征戰南郭,兵馬未至,訊息走漏,失利戰前,聖心早有疑竇。
嚴氏便巧施奸計,構陷於陛下,先帝聽信讒言,便要貶斥淑妃,召回陛下,收攏兵權。殿下人在宮外,聞訊已晚,憂心進宮勸駕不及,出了昏招,竟命宮中的死侍親隨,押了傳旨太監。如此囂張,叫先帝如何容忍。
先帝震怒,卻也給了殿下幾分情麵,留了淑妃一命,喝命殿下回府禁足思過。殿下竟然抗旨,翌日自行上了早朝,庭前曆數嚴氏貪空軍餉之患,容嬪乾政構陷皇子之禍,半點顏麵也未留與先帝。終為日後失勢埋下了禍根。”
“嚴甫。”少年人匝匝唇,低聲重複。
葉向麟立刻噤聲,凝神看向他。那張冰白纖巧的小臉裹在裘絨中,飛鳳般曼麗至極的眼睛驟然亮了亮,美的叫人挪不開視線。
“想吃果脯。”他輕輕舔了下唇角的血,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臣回府便為殿下搜尋來,”葉向麟乾咳一聲,看他不答話,攥了攥手上的帕子,顧自講了下去,“先帝雖有心回護,也不得不發落了嚴……嚴世瑞。降容嬪為才人。
可殿下如此行事,難免不為先帝所忌。南地戰事平定之後,容才人有幸誕下龍子,封為德妃,地位水漲船高。殿下卻卷入春闈舞弊一案,我朝極重文治,春闈科舉,正是先帝逆鱗。
若殿下自此吃了教訓,謹言慎行,倒也罷了。可惜,殿下行事愈加乖張,又犯先帝大忌,終於忍不可忍,賜下杖刑。殿下本就體弱,又有德妃買通關係從中作梗,受此重刑,很是大病了一場,父子離心,由此而起。”
葉向麟住了口,打量了幾眼默默無言的年輕人。
“子不肖,父笞之,天經地義。連這也要謀反,不忠不孝之徒,死了罷了。偏生你們一個兩個,非要攔著。”年輕人抬了下眼皮,將頭向後揚了揚,尋了個更舒服些的姿勢窩著,冷淡的開口。“陛下登基,德妃和德妃所出皇子,如今可好?”
“殿下何等樣的人物,德妃敢將主意打到殿下頭上,便已經是個死人。她前年因咎被先帝打入了冷宮,沒幾日就瘋了,投湖而死。竟連其所出的五皇子,也被她生生掐死。嚴氏一族,因此被株連,無人幸存。”
“淑妃安在。”
“淑妃去年因病而逝。淑妃去時,殿下哀慟非常,親去皇陵為淑妃守孝三月,回來便大病了一場,從此與先帝更加不睦。殿下適才所居的養和殿,便是淑妃的寢宮。”
“大皇子和四皇子呢?”
“大皇子戰死沙場,四皇子早夭。”
“公主呢。”
“和碩公主出嫁北遼,和玥公主幼時便生了大病,甍了。”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他怔怔坐在轎內,不經意間連歎數次,“太穀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縱橫。隨口取個名字,也如此寓意不詳。”
葉向麟默然。
到得國公府,葉向麟見他身心俱疲。梳洗也便免了,招來婢女,為他拆去束發玉冠,草草換了乾淨外衫,便任他裹了厚厚的絨毯闔目臥在了他的寢居。
是夜,葉向麟幾難入眠。便悄悄坐在他榻前的小幾上,伴著淡泊的月色,瞧著他翻轉呢喃,喚了三聲母妃,一聲父皇,更嚷了一句懷璋,唯獨不曾有姓葉的蹤影。
也不曉得是真的將他忘了個精光,還是他太無足輕重。不配入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