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麟眼睛轉了一圈,瞧了眼他身後不到一臂距離的那盆翠蘭,眨了眨眼睛。忍笑乾咳了一回。
“想不到公子身手如此敏捷。裴暘這方子,千金也未必配的出來一幅。公子就這麼倒了,也不打個商量。可憐我的‘阿翠’,受此大補,怕是活不到春天了。臣倒要請教公子,剛才使得,是那隻手啊。”
他麵上帶笑,威脅的意味卻比剛板著臉恐嚇親弟更甚。
楚鬱的麵色本是慘白的死人一般,聞言竟泛起一抹紅暈,隻是抿著嘴,冷眼看著他,並不作聲。
葉隅清本來屁股上長了釘子似的坐立不安,隻求趕快找個由頭走人,這會兒眼見其兄將要發作,竟立時將身子穩穩的粘到了椅子上,等著瞧出好戲。
“煩勞諸位都退下吧。”葉向麟略一沉吟,揚聲摒退了廳中的奴從侍婢。葉隅清磨磨蹭蹭,將要起身,就見葉向麟衝他使個眼色,“你留下。”
兄長要他走,他還覺得有些遺憾。如今叫他留,他竟突然有些畏懼。
雖說葉向麟平日裡嬉笑怒罵,不和他拿長兄的架子,但畢竟是葉家之主,威勢頗重,真板了臉,叫他跪他便得跪,要責處,他便得生受。可他身畔這位是誰。
堂堂獻王殿下,先朝三皇子,當今陛下的親弟弟啊。雖說是“死”了吧,可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種人物哪是能輕易得罪的……彆的且不論,他出去大吼幾聲吾乃獻王,葉家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殿下適才說過,有錯便該認錯,知錯就要受罰。這道理怎麼到自己身上,就不懂得了?”
一屋子的下人退了二裡地去,這屋內已是靜的聲息相聞。葉向麟雖壓低了聲線,這一句仍甚是清晰的傳到了在坐二位的耳中。聽得葉隅清不禁打了個寒戰,左瞧瞧半闔著眼的楚鬱,右看看麵色愈冷的葉向麟,直覺的挨罰的怕是自己吧。
楚鬱沉默了數息的功夫,眼皮抬也不抬,爾後,在葉隅清驚疑不定的目光裡,直直伸出右臂,將右手向著其兄平攤開來,端的是將葉向麟的心思,悟了個透徹。
葉向麟倒似是知曉他終會妥協,已在這片刻功夫擦拭好了一根尚未用過的銀箸,見狀便毫不客氣的抬手握住了這隻削瘦蒼白的手掌,另手持著那現用現拿的教具,“臣說過,小懲大誡。還請殿下得了教訓後,不要再犯。”
語罷,銀箸破風,連落了三記,力道之狠厲隻駭得葉隅清縮了脖子向後靠去,連著椅子也被他拖得向後竄了一步。
楚鬱卻遠比他沉得住氣,死抿著唇,一言不發,仍自半闔著眼皺著眉,隻額上新浸出的冷汗及掌心隆起的那道紫紅的僵痕,昭示著其人適才承受的一切。
葉向麟鬆開手,他隻道這人勢必是忍不得的,用了些力氣攥著那單薄的五指,不教他躲得過,如今看來倒是他白費力氣了。他略一回味,覺得方才握著的那隻手觸感實在有些……像浸了雪水的錦緞。
葉向麟一麵回味,一麵轉頭吩咐那像個傻鵪鶉般的弟弟。“你去向阿芙要碗藥,端上來。”
“我?我去嗎?”葉隅清驚惶的左右瞧瞧,再無旁人,指指自己,神色更加驚惶。
“不然我留你做甚。”葉向麟沒好氣的斥他。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葉隅清便做賊一般從門縫邊上溜了進來。
他才一將那藥碗顫巍巍安置在楚鬱麵前,葉向麟便頷了頷首,如同邀請楚鬱品酒賞茗般,伸出手來,笑了一聲。“我知道殿下不愛喝它,特意多備了些。殿下,請。”
楚鬱抬了下眼皮,瞧了眼麵前的湯藥。抬起右手,覆掌端起藥碗,或是因他虛弱,或是因那於傷,總歸是端的,略抖了些。
葉隅清在一旁立著,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眼巴眼望的瞧著他倆,盼著這戲趕快收場。
楚鬱端著這藥,竟驀然笑了笑,“背人倒了,確實失之坦蕩。承蒙葉大人賜教,我已領受了。”
他說罷了,極為利落地一抖手,當著葉向麟的麵,將一碗藥湯儘數潑到了地上,然後翻手將那藥碗扣回桌上,爾後取了方帕子,細細的擦拭了手指上濺著的湯汁。
他將那隻手擦乾淨了,轉頭直看向葉向麟,空寂的眼裡驟然透出幾分寒光,直叫立在一旁的葉隅清打了個冷戰。
葉向麟回視,隻覺得麵前這年輕人發起狠來,眉目生動的緊,也動人的緊。竟比笑起來時更攝人心魂。
一旁葉隅清也似乎有點同感,搖頭小聲歎,“這會子真是像透了。”爾後哆嗦了下,像個屁。這根本就是。
“以前行伍中,我常問陛下,怎麼就能如此好性兒。陛下教我問煩了,回我道,都是瓊林那渾小子給磨出來的。”葉向麟先欣賞了一會麵前這幅好風景後才施施然開了口,“後來見著殿下時,我還納罕,如此謫仙般的人物,先帝如何狠的下心動廷杖。如今臣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