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信鷗原本生了一張平平淡淡的國字臉,混在人堆裡找不見的那一種。但因當年飽受酷刑,臉上烙鐵傷十分猙獰,故此出行時都戴著一張青麵獠牙麵具。倒也十分符合二司——主管暗獄、重刑犯的陰鷙風格。
此時,楚鬱便頂著一張人|皮麵具易容過的臉,和頂著一張鐵皮麵具的魚信鷗,隔著茶案對視著。
魚信鷗顯然明白何青崢邀他來所為何事,不僅獨身前來,連麵具戴的都不是平時見人的款式,還特特裹了一身厚厚的黑袍,戴了鬥笠,墊了增高墊,掩蓋了身形。可謂是十分的小心謹慎。
而葉向麟不僅全未喬裝改扮,還大剌剌的帶了個陌生麵孔。
何青崢心思一向寫在臉上,一見葉向麟便橫眉冷對,顯然對他此舉十分的不滿意。
更令人不滿意的是這個自然而然的落座在主位上,一言不發,自在品茶的捎帶貨——何青崢沒有備他的茶,他便直接拿著葉向麟的茶盞喝了一口,還皺了眉頭,顯得十分嫌棄。
楚鬱看著魚信鷗,是覺得有些眼熟。而魚信鷗看著楚鬱,亦是覺得此人身形和眼型,有些熟悉的味道。
“何大人既然不獨邀請葉某,更請來了魚斂事,想來是有大事相商啊。”無茶潤喉的葉向麟瞥了眼皺眉放下茶杯的楚鬱,清清嗓子,率先開口。
“這位是?”
葉向麟頷首一笑,大方介紹,“這位是在下的貼身護衛,林玉京林公子。唉,何大人知道的,在下新受封賞,聖恩正濃。北遼、安南俱有恨我入骨之輩。因此,出行時不得不隨身帶著林護衛。以求保命啊。”
護衛?
何青崢險些噴茶。他一個文官都看得出來,此人身量纖瘦、氣息虛浮,唇色慘白、身帶死氣。而葉向麟武藝超群,戰場之上,以一當百,殺入敵軍十進十出全身而返,也是相當有名的高手。
這樣一個孱弱書生,給他當護衛?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魚信鷗雖較何青崢有些城府,此時也是難免不虞。顯然,葉向麟是在胡扯一頓,拿他們開心。
“葉大人好風趣。”魚信鷗按下身邊弓腰屈膝欲站起身送客的何青崢。葉向麟雖然叫人著惱,卻不是那般純粹的樂子人。他若是不想與‘獻王同黨’私相密謀,不來就是了。不必特特的過來逗弄他們找樂子。
“有些事情,當著無乾人等,確實不好言說。不知道是否可以叫這位林護衛暫且回避一二?”魚信鷗雖人在何府為客,卻很自然的反客為主,替何青崢做主下了決斷,意欲支開這個麵生的‘少俠’。
葉向麟卻搖搖頭。
“諸位有所不知。今夜所商談之事,與林公子,大有乾係。”他神秘莫測地壓低了聲音,“當夜宮中之變,幾無活口。林公子身手出眾,僥幸得以活命。隻是身受重傷,不得不隱匿聲息。直到前日,略能走動,才來葉府尋了我。”
楚鬱還在一邊適應林玉京林少俠這個新身份,一邊品茗。就聽到了葉向麟這般的胡言亂語,一時也是險些噴出茶來。
他正憋得臉紅。葉向麟又是搖頭歎息。
“殿下對我,恩深義重。隻是我......唉。”他直視著滿臉愕然,震驚的瞪大了雙眼的何青崢,顧自歎息,“我本以為這些年來......殿下是恨我的。卻不想,殿下生前,最信任的,卻竟是我啊。”
葉向麟說著說著,麵色戚戚然,抬袖幾欲拭淚。
楚鬱勉強咽下了嘴裡含著的茶水,卻不防被嗆了一口。咳嗽的險些岔氣。
“砰”的一聲,卻是何青崢打翻了茶杯。
葉向麟紅著眼睛抬了頭,顧不上何青崢,隻忙著給楚鬱拍肩順氣。卻見楚鬱咳嗽的太厲害,竟生生咳出了血沫來。
有賴於近日的服藥調理,他本來不大吐血了。這會兒被他胡言亂語氣的竟然又吐了。葉向麟心下懊惱,一時也沒有心思胡編亂造了。扶著他的肩膀,小心用自己的內息助他溫養肺腑。
本來腦子尚可,對於葉向麟這番說辭多半不信的魚信鷗,此時眼見著這個林少俠果然是身體虛敗,說吐血,就吐血。竟然有些將這番話聽了進去。
何青崢已經紅了眼眶。連聲喚了下人,“給葉將軍和林公子看茶,看好茶!”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葉大人已經挑明了,我也不藏著掖著,我今日找了兩位來,便是為了殿下!所謂三殿下謀逆弑君之說,明眼人皆知,荒謬至極!”何青崢激動開口,抬手死死攥住了葉向麟的手腕,“殿下在世時,曾說過。來日若有不能定奪之事,倒也可以邀葉將軍一敘。我一直不明就裡,今日本隻是想試探將軍一二,卻不曾想將軍,竟是!竟是......”
他竟是了半天,也沒有竟是個所以然出來,隻是紅了眼眶。
而葉向麟也不嫌棄他,因為何青崢這句‘來日若有不能定奪之事可請葉將軍一敘’,竟是真的心下震顫,與他執手相看淚眼,麵上激動神色渾不似作假。
直叫一旁剛止了咳嗽的楚鬱滿麵無言,趕緊低頭喝茶壓驚。
真是離譜啊!
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