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璋麵色黑得發亮。
掌嘴兩個字到了唇邊,思及此間人多眼雜、又思及君無戲言,生生又咽了回去。
葉向麟眨巴著眼睛,沒敢接話。
如果可以有這種天賜良機。他是真的願意買的。
看了滿堂人驚詫、尷尬、失語、尤其是李懷璋慍怒而不敢言的憤慨神色,猶自唇角淌著血、麵色蒼白的年輕人隱有些來了精神氣,眉目間透出幾分喜色,“當年——”,他回憶了一下葉隅清給他講過的幾個民間編撰的同人話本子,正要潤色後信口開河一番,就叫一聲含怒的喝聲堵住了。
“住嘴。”伴著哐當一聲脆響,卻是李懷璋再忍不住,將手邊的茶盞扔了出去。
扔的不算遠。
正好迸濺了盧裕一身。盧裕眼瞧著那茶杯甩過來卻也不敢躲開,隻能生看著不敢挪動。卓淩呆呆站在一旁,和有些迷茫的裴弘站在一處,兩個對視一眼,隻覺得如今不算大的東暖閣不單是熱鬨非凡,簡直是有些雞飛狗跳的——叫人不知道今夜來此議事,究竟所為何來啊?
林玉京住嘴了。抬指擦擦唇角的血,目光追隨著那隻茶盞,因車履勞頓、跪了半晌、又臨了好些字、說了好些話,又渴又累。胡說八道也不準,眼神更加呆滯委頓了起來。
鄧通瞧著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跟著歎了口氣。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多半是廢人了。他看這個年輕人,寫得一手好字,雖然門第不高,但也沒有誤了讀書。可見是很有上進的。如今這樣的下場,也是有些可歎。
暖閣門口響起拂塵拂動聲,是太監總管侯辰料理完了乾清宮的幾樁事情,領了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進了來。
侯辰原本伺候淑妃娘娘,後來又被賞賜給當時還是二皇子的李懷璋。如今李懷璋登基,他也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新帝身邊最得寵信的宦官。地位自然不同凡響。
他才走進來,幾個朝臣便紛紛向他頷首示意,他也一一還禮,繞了地上跪著的兩位和烏央烏央站在一旁的幾位,等走到李懷璋身畔時,已有小宮女奉上了新的茶盞。侯辰接了,恭敬遞到李懷璋身側,又低聲命小宮女另倒了一杯,叫她送下去。
李懷璋冷眼瞥了侯辰一眼,卻也沒做聲。顧自飲茶,平了平胸口怒氣。
眾人隻道候公公這茶是送給新近寵臣葉國公的——雖然葉向麟接過了,立時端著送到了林玉京麵前,但也不算是逾矩。
寒冬臘月,迎著風入宮到得東暖閣,有暖閣的地龍烘著,也沒有覺得暖上多少。手有些僵冷,還要寫字。膝蓋跪得快麻了,也不敢起來。
但這口熱茶入喉,卻有些暖了起來。賣身葬父以來飽受人間苦寒的林玉京林公子小口啜飲著熱茶,茶香混著猩甜的血沫兒灌進胃裡,隻覺得彆有一番風味。
“人怎樣了。”李懷璋平心靜氣,轉頭問了侯辰。
“救回來了。郭聖看著呢。”侯辰言簡意賅。
“提上來。”李懷璋掃了一眼葉向麟,目光在他扶在‘林玉京’腰上的手滯了一滯,“都起來。”
葉向麟麵上一喜,但還是端了茶伺候身畔靠著的人喝完了,將茶盅遞給了侍立的宮女後,才小心將他摻扶了起來。掃了一圈後,瞪走了一直沒有摻合任何事情、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卻占了最好的軟凳的紀恒,將他安置了上去。
“朕也知道,諸位愛卿對朕將前禁軍統領顧靳塵囚禁在宮內重獄裡一事,頗多微詞。”李懷璋等他們折騰完了,才掃視了下麵各人,開口說道,“你們是不是還對獻王勾連禁軍兵變謀逆一案,也頗有懷疑啊。”
呼啦啦又跪了幾個。
“臣不敢!”
葉向麟看他們跪,沒動作。李懷璋脾性一貫不算柔和,但往常大家跪一下做做樣子,他也都會很快喊平身。唯獨今日,不太尋常。這跪下了一時半會未必起的來。他倒無所謂,隻是不好留下楚鬱一個人坐著。顯得太突兀。
於是他訕訕然垂頭。“臣冤枉。”
“獻王謀逆一案,並不簡單。顧靳塵身上有些緊要的證據,先帝晏駕前,囑托朕審個明白。”李懷璋慢慢道來,“此時言之尚早,不日北遼來使,自然有分說。如今既然諸位如此想見這個叛賊,朕便成全諸位。”
葉向麟心頭一提。
裴弘略側頭,瞥了他一眼。
今日之事,不會是這兩人做了個局吧。
獻王身死不久,朝中動蕩不安。北遼突然來使,朝臣眾說紛紜。有主和的,也有主戰的。有渾水摸魚的,也有圖謀不軌的。李懷璋新帝登基,諸事紛擾,尚未料理停當。是以聖心所向,尚未可知。
如今這個關隘發生什麼事情,都令人忍不住要多想一想。明堂之上這位,到底是想要怎麼樣。
眾人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