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鐘盤公寓內,受到時空間隙的清零,我再度被迫回到了過去。
莫妮說得沒錯,夜晚的遊樂園,才是最好玩的。可她一定沒有看過舊時代的盛景。
曾經,在女巫群體與賽博政客們依舊和諧共處的時候,遊樂園是所有時空客的夢幻天堂。
那一座座小帳篷,是女巫們工作和生活的領地。符咒,魔法護身符,愛情靈藥,色薩利草藥,毒藥貼,香料,還有各式各樣的神秘咒語,她們紛紛販賣著奇遇、幻覺、愛情和……改變“命運”的時空地圖指南。
她們握著水晶球,迎來送往,笑容詭秘。
無意識地嚼著殺人魔留下的那顆西瓜泡泡糖,任憑甜膩的香精味侵略著舌根,我站在幽靈擁擠的沙地廣場內,悵然若失。
眼前的這一幕,我從未想過還能重溫。
旋轉木馬上的小彩燈熠熠生輝,園中彌漫著悠揚歡快的中星代音樂,帷幕上的銘牌整潔如新,摩天輪像夜空中一坐高大的古樹。人們穿梭不息,賣棉花糖的小販大聲吆喝。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這些隻是一種過去的幻象。
我的當務之急,是儘快回到莫妮的鐘盤小公寓,回到撞見殺人魔之前,找到潼恩,成功脫險。
環顧著四周彩色帷幕,我試圖在這堆女巫騙子中購買到一個可靠的時間縫隙點,供我跳躍。
這時,有個女人從身後推了我一把。她大聲說道:“嘿!莫妮,發什麼呆呢?輪到你上場了。”
腳步一絆,我扭頭看向她。紅發灰眸,拿著馴獸鞭,看上去是馬戲團成員。
但……為什麼是莫妮……?
我望了望水灘裡自己的倒影,削瘦下顎,銀灰色的長發,一襲黑鬥篷,脖頸上掛著眼球吊墜,熟悉又模糊的臉蛋。
重新回到這個時空,我卻已經不再是個小孩子了。
再度回過神來,我已站在舞台中央,麵上塗抹著愚蠢浮誇的妝容,兔女郎的裝扮,指尖夾著數把利刃,進退維穀。
帷幕拉起,白熾燈刺入我的眼球。辛苦撐開眼皮,麵前的景象,卻使得我的脊背愈發一陣發寒。
如今站在我麵前的小醜……我的舞台合作對象,就是那個殺人魔。
他換了一身裝束,蒼白的油彩覆麵,唇角處畫著上揚至耳邊的笑弧。然而他眼瞼下方那顆湛藍色的淚珠,卻讓他看起來仿佛永遠在哭。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未來發生的謀殺案……或許我會和他成為朋友。
望著眼前的一幕,我攥緊了手中的小匕首。
他已然忘記了此前發生過的事情,滿是認真敬業的模樣,騎著滑稽的單腿推車,頭頂上頂著一顆蘋果。
很顯然,回到過去後,我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此時,如果我將手中的刀扔出去,正中他的心口……那麼未來的一切都將終結。
我和潼恩,都將安全無憂。
雖然,這或許將會付出更多未知的代價。
例如說,我將背上更多的罪名,增加更多的清理工作,永遠無法結束這場在時空間隙裡的流亡。
台下催促聲不斷,今夜的重頭戲是《巴黎聖母院》現代戲仿。
小醜式的卡莫西多,和兔女郎版的愛斯梅拉達,一出荒誕逐愛的鬨劇。
於是那個未來殺人魔,他騎著單車,像是鼓起勇氣般從我身邊經過,獻上飛吻。
我轉過身去,佯裝小女孩兒賭氣,試圖溜下場。
於是他慌張地掏著破爛外套裡的獻給“戀人”的真心,可是咕嚕咕嚕——果子滾落一地。
台下觀眾哈哈大笑。
另一邊,看著我站在台上手足無措的模樣,他悄悄向我眨了眨眼,似哀求又似鼓勵,他將視線移向了我的手心。
我抿緊了唇。
於是在歡快的交響樂與喝彩聲中,定定神,我將飛刀扔了出去。
颯——刺中了他頭頂的那顆蘋果。
我數著自己的舞步節拍,試圖摒棄雜念,認真地執行著飛刀表演。
下一隻,再下一隻,刀片們紛紛將他衣服上膨化的彩色彈彈球戳穿,發出如同泄氣般的噓噓聲音。
成功的演出,我聽見觀眾的鼓掌聲更大了。
然而,這隻小醜的眼神卻一愣,他像是驚訝於我的命中率。
帷幕落下前一刻,他從那滾輪單車上摔了下來,揚起塵土。滑稽的模樣引得觀眾捧腹大笑。
鞠躬謝幕完畢,我走上前去,好心腸地扶起了他,詢問著他是否有受傷,感覺還好麼。
餘光之中,我瞥見了他手背上本應安裝的時幣接口,隨即愕然。
那裡空空如也。
藏他在破爛的袖口之下,是灰白又猙獰的疤痕,像是燒傷。
為什麼?難道他已經死了麼?還是說……他是隻漏網之魚,舊星際裡因循守舊的頑固分子?
他是誰?
流浪時空多年,我從未見過這種現象。
對於我的示好與靠近,他的眼神很是慌亂,仿若如臨大敵,身子顫抖不已。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便連忙推開了我,一言不發,半瘸半拐地便逃離了現場。
隻徒留我站在原地,望著手心裡那顆的新鮮西瓜泡泡糖,再度陷入迷茫。
這個未來世界的殺人魔,看起來……
我還是心軟了。
無它,隻是在台上時,他垂眸看向我的那個眼神,讓我想起了潼恩。
沒關係,在時空法則下,我並不需要殺死他。我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時幣數量,尚且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