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裡不少人既知曉宋顏樂,那麼也就聽聞過她曾經有個身份—嚴策寧的未婚妻。
自然也清楚,當年她在落安王府日薄西山,嚴策寧一無所有時,拋棄了他。
宋顏樂深知自己在這一方麵臭名昭著,氣氛莫名詭異,可當下這個不是重點,而是嚴策寧似乎把她當作鬨事的了。
嚴策寧在她的注視下開了口,“你帶來的人,就是為了在我這撒潑的?非議我營軍規就算了,又貶低我的人,宋小姐便是如此教下有方?”
嚴策寧才從校場退下,一身凶氣隱藏不住,眼神太淩厲,盯得要把宋顏樂穿透,她的臉色在紅白間變化無常,半天沒有回話。
夜哨兵站立在旗杆下一動不動,兩者融為了一體,槍尖刀鋒反射出一溜寒光,此刻隻聽得到火把的劈啪聲。
碧蓧頭回見宋顏樂這副模樣,憂心得快哭起來。
大概是回魂過來了,終於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宋顏樂這才咽了口唾沫,道:“碧蓧不是存心如此,她心直口快,確實是我……”
“心直口快?”嚴策寧目空一切,睥睨著宋顏樂,“我道你是心有悔悟,手下辦事愚笨,主子不先自省,卻急著推脫?”
“我……”
我話還沒說完!
卻不知為何,宋顏樂往日一副能說會道,對答如流的俐齒,在此刻竟死活撬不開。她試著調度呼吸,思考兩全的說法。
嚴策寧等了半天不見回話,不耐煩地朝衛筠瞥一眼,道:“不是讓你把她送回去?為什麼現在人會出現在我的營裡?”
送回去?
能讓副將親自帶兵風馳電掣般趕到救援現場的原因裡,“把她送回去”定是在首位。嚴策寧是軍中統帥,剛建立鐵騎不久,皇上就派個人到他麾下,很難不讓人想成是“疑有謀反之意,故派人來監察”的意思。
衛筠欲言又止,他朝後打了手勢,隻見有人端來東西,是一個檀木匣子,打開蓋後,向前遞給嚴策寧。
內裡赫然躺著是一枚五爪龍紋玉佩,一旁是蓋了玉璽的信箋。一個是皇上隨身攜帶的配飾,一個是皇上親勞尊身提的筆墨,這其中語意不言而喻。
宋顏樂移過眼瞧嚴策寧……麵上沉靜無起伏。
雖有了皇上出麵,但隻要嚴策寧想把她趕回去,手段多的是。
嚴策寧抬手拿出匣中物件,單手捧著,仿佛在掂量皇權的份量。隨後抬起眼簾,神色意味不明,扯動唇角,朝宋顏樂淡淡道:“宋小姐請隨我來。”
—
一刻後,將軍幄帳,靜得針落可聞。
宋顏樂在等待坐在桌案前的嚴策寧讀信,期間,她小心翼翼觀察著帳內陳設。
四阿式長形幄帳內通透明亮,左側有一刀架,一旁是圓角書格,擺放的是各類兵書宗卷。右側用一扇長屏風隔斷,裡頭應是擺放著床榻,蓮花頭六足麵盆架露出半邊身。
並未發現有其它可以威脅她的刀劍利器,目光窺察過一切,宋顏樂的目標最終定回到了眼前。
這張桌案上,用熟皮皮條夾紅綠粗皮革編成鱗紋的馬鞭,在此刻生生將宋顏樂本就懸掛的心又提起了幾分。
嚴策寧一手握信,一手搭在案上,這手離得近,隨時便可抄起馬鞭對她進行鞭笞。
燭火時不時迸出的聲,提醒宋顏樂此刻萬物沒有凝滯,她觀測了嚴策寧許久,也未見他有所異變。
宋顏樂坐立不安,既怕他登時變臉對她用私刑,又怕他做出更惡劣的行徑,正思忖著找個什麼理由離開。
這時,嚴策寧放下信箋,手往旁邊申,端起了茶盞,看向坐在對麵的宋顏樂。
宋顏樂朝他粲然一笑,先開了口:“將軍可還有何疑慮?”
嚴策寧放下茶盞,低沉著嗓子道:“今夜已深,宋軍師歇整一日,後日再啟程歸都。”
宋顏樂斂了笑,此人連皇權都不怕,與五年前那個溫文儒雅,慈眉善目的嚴策寧全然不同。
“……我不會走的。”她回道。
“軍中事務繁忙,沒有閒人能安排去照料小姐。”嚴策寧站起了身,邊朝書格走去邊說。
“我雖身子弱,可還並未弱到勞煩將軍事必躬親。”
“自作多情這點長進不少。”嚴策寧掃了她一眼,手上翻著各類書卷,“我是怕小姐的金軀在這受苦,屆時哭啼地鬨人煩。”
“你何時見我哭啼過?”
宋顏樂合理懷疑他在胡說,好讓她自行離開。
氣氛凝滯一刻,隨後她又聽到一句,“是了,薄情寡義之人怎會哭。”這話裡不是疑問,他側對著宋顏樂,有了幾分嘲諷意味。
宋顏樂反唇相譏:“將軍如此說,可是啼哭過?畢竟您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宋小姐咬人這般緊,還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像是終於翻到目標,回過身對著宋顏樂,手上一拋。
書卷被宋顏樂穩穩當當地接住,她也不急著看,輕瞥一眼嚴策寧,道:“比起您的怪腔相向,屬下不過是純粹作個辯駁罷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將軍是哪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