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刻,主營帳裡的人都倒了頭,幾位定東大營的小主將與牧高喝得酩酊大醉,連嚴策寧看起來都醉醺醺的。
不好讓嚴策寧喝得太重,步信厚吩咐人安排下去休息,席上人還在杯酒言歡,帳裡觥籌交錯。
步信厚也退了下去,到外頭巡視了一圈便回帳裡頭休息。
殘月高掛,營地大門緊鎖,火堆的焰色漸漸暗下,圍欄樁子上布滿尖刺,宋顏樂貼著邊走,時刻注意著與圍欄的距離。
夜裡到處都很安靜,即使人都在歇息,可軍營裡那種與生俱來的嚴肅感並不因此消掉半分。
宋顏樂摸到了目標營帳,抽身鑽了進去,這處主要存放軍營案卷。
戰記小吏除了在每場戰役後記下傷亡將士,以及立軍功或受過刑罰的將士,還會每年重新編修軍冊人員,那些調離四軍營的,加入四軍營的一一都會記錄在此。
也許可從這人流變動中尋出漏洞。
自半道途中到入四軍營,從錢太醫到碧蓧,無論是否是衝她來的,她都要儘快尋到那人。
宋顏樂打了火折子,一邊翻尋著各類書卷,一邊注意著四周。
她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掃過一張張行軍記錄,在冊人員,並未發現有何異常,這些記錄皆是從五年前開始的,往前翻根本就沒有,她甚至查過了洛安前統帥的當差記錄,一無所獲。
她放下手中的冊子,再次伸手向一旁,可忽來一道咳嗽聲令她停了手。
電光火石間,宋顏樂以風吹雷鳴之勢席卷桌麵並草草理好,滅了火折子,緊接著四下尋找,最終爬進書架子底部的小格子裡。
得虧她瘦,才能在這逼仄的空間幸存。
格子最上端有層孔隙,來人似乎打了盞燈,她借著微光從孔隙望去,想要看清是何人。
可到底孔隙太小,視野有限,從縫裡看去連身影都是模糊的,她眯著眼,隻見黑色的身影一直在她適才的位置徘徊。
宋顏樂耳朵貼著榆木格門,聽到了翻動紙張的聲響。
她覺得怪異,此人的呼吸聲極其微弱。
不多時人便走了,聽走動的聲音像是個跛腳的。她在格門內等了一刻才退出來,重新打了光,單手掩著火苗,並未察覺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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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顏樂原路返回屯放軍糧的帳子,可這處已有兩名將士值夜崗,她隻好蹲在帳營後方等著喬越霽回來。
臨入秋的夜裡,風吹微涼,宋顏樂待不下去,乾脆去碰個運氣尋個空的帳子休息。
她步子邁得輕緩,夜裡安靜,聽清聲就更容易,守夜崗的將士小聲閒談間會用目光時不時地環視四周,她身子纖瘦輕盈,在木樁子後頭完全看不出。
一日沒進過食,經過草棚下的灶台時順手摸了個胡餅,又兜兜轉轉還真讓她找著了間空帳子。
撒了芝麻的麵餅香氣四溢,宋顏樂忍著饑餓摸黑走到了疑似角落的地方,半掩著打光看向四周,這是間小帳子,裡頭還有張簡陋的床塌,她躲到一扇破舊屏風後頭,滅了光,掏出胡餅。
胃裡終於舒坦了些,她又開始思索著近日的種種。
隻要有絲毫細微線索就有望,明日還得讓喬越霽去找找那個跛腳的。
想到這她才記起喬越霽,人呢?
前麵躲眼睛躲得緊,竟忘了自己轉了這麼多回都沒碰上喬越霽,她咬了幾口胡餅就要起身,卻聽見了腳步聲。
她盲測著距離,此時再跑出去已經來不及,於是借著記憶在黑暗中走到床榻後方,伏身趴了下去。
耳中的腳步聲漸至,來人進到帳中,徑直走向床榻,隨後躺了下去。
帳中並未點燈,宋顏樂就這般趴著,想待人睡著了再出去。
她聽著榻上人粗重的呼吸聲,卻遲遲未聽到聲音變得遲緩,趴著太久,她便想換個姿勢,不料將囊袋裡剩一半的胡餅掉落在地。
就這一聲,半睡半醒的嚴策寧猝然睜眼,起身落地,抄馬鞭,飛雲掣電間,一手已擒住宋顏樂的脖頸。
宋顏樂驟不及防,感覺自己的頸上一緊,額間頓時充血,難以呼吸,就像被十幾條麻繩同時勒住,她抬手抵在掐著自己的那隻手上,嗚咽一聲。
刹那間,嚴策寧完全卸下手上的力道。
他沉默片刻,隨後語氣極衝,低聲怒道:“你來乾什麼?”
他的聲音離得很近,周遭一股濃鬱的酒香,宋顏樂從他放手的那一刻癱倒在地,握著自己的脖子,捂著嘴不停地咳,她在黑暗中朝聲源處看了一眼,喉間難受得說不出話。
嚴策寧手上殘留著餘溫,擰眉側了下頭,隨後起身離開,不多時這方亮了起來。
他走過來,步子稍顯虛浮,直接拽起了宋顏樂,眉間儘是怒火,“你來這裡乾什麼?你如此是把我四軍營軍規置於何地?”
宋顏樂才緩過來,眼梢處還攢著緋紅和水光,她抬頭道:“我的醫師,我的侍女一一遇害,若這不關我的事,你以為我會來?”
嚴策寧放開她,似乎清醒了些,深邃的眼眸裡怒意未消,神色卻並不如以往肅然,他道:“這不是宋軍師擅自逾矩的理由,明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