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紙張立起:家父是大慶人,家母是西境白瑪部人。半年前白瑪部屠了我家,家父臨終前要我尋舒離將軍之女宋顏樂,他曾是舒離將軍的部下。我死裡逃生後隨那批人偷渡進大慶,在七月中得到你被派來邊境的消息,我一路上引著你來到這,就是為了見你,求宋小姐收下我。
少年隨即從身側布袋取出了一方絲帕,遞上前,宋顏樂接過,不禁一愣。
針線縫製雜亂無序,用線粗糙,更糟糕的是所繡圖案根本就看不清是何物,可仔細瞧,縫製的先後次序,那條線該放哪,都像是固定好的。沒見過的人定然不知道繡的是什麼,見過的就一眼明了。
梅花,確實是出自她娘的女紅。
宋顏樂很確信,因為沒有人能複刻出如舒離這般世上絕無僅有的女紅。
她放下絲帕,道:“憑此還不足以讓我信你,你須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少年悶聲直點頭。
“第一,你與白瑪部有血緣關係,你父親是大慶人,殺了他緣由我知,可為何連你母親也要殺?”
少年很快提筆,亮出紙麵:白瑪部長相白淨,可行事暴戾凶殘,如嗜血猛獸,母親於他們而言隻是一個背叛族人的螻蟻。
宋顏樂頷首,“第二,每日來找你的人是誰,為何如此忌憚你? ”
良久,宋顏樂得到答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不肯見他,他也是白瑪部的人,時間緊,往後我在再跟您說清楚。
宋顏樂:“他什麼時候來找過你?”
少年:昨日卯時。
宋顏樂:“這村子裡的人呢?”
少年:除了我與第一戶的婆婆外,其他都已經被白瑪部的人屠乾淨了,是那個人力保下我們,他們昨日辰時出去了,至今未歸。
宋顏樂思忖片刻,那個人大抵就是少年提的救命恩人,但現在來不及細說,她不再多討論此事。
“好,還有,”宋顏樂傾身向前,“那個玉魅,還有嗎?”
少年聞言一怔,神情疑惑不解,歪頭看她。
宋顏樂悻悻地看著他,猜他定是想歪了,“有用,但不是做壞事。若你不想在我帶你回去後揭發是你害嚴策寧中的毒,就乖乖聽我的。”
一聽到“帶你回去”這四字,少年眼睛亮了,黯然的神色開始溢出色彩,他像是極其珍惜這次機會,迅速從袋中掏出了用黃紙包裹的藥粉,雙手還在微顫,裡頭就是玉魅。
接下來不管宋顏樂再要求什麼,他隻有一個動作:
點頭。
宋顏樂滿意頷首,又問了少年的名字。
他寫下了“蘇晟”二字,宋顏樂轉了轉眼珠子,心中默念這二字,總覺得耳熟。
少年喜極而泣,不到一會兒,淚水就如線般從眼眶裡落出來,滿臉閃著淚光看著宋顏樂。
宋顏樂扶額,不忍心製止,她真沒見過哪個男人哭得像他這般梨花帶雨的。
他娘定是生得極美,宋顏樂心想。
無奈之下,她叫來屋外的兩人,命一人去通知守在村外的將士接應他們,一人安慰蘇晟。
接了撫慰任務的小將強忍情緒,不讓自己的表情扭曲。
宋顏樂來到紙糊的窗前,趁等待間隙,梳理著一路發生的事情。
她現在可以確認,一路指引她來此地的人就是蘇晟。
蘇晟為了尋她,在她來四軍營路上改了路引,不料路上遭遇另一批人襲擊,宋顏樂的救兵到達,蘇晟的第一次計劃失敗。
後來那批人不知出於何原因,傷了碧蓧,宋顏樂跟隨嚴策寧來到定東大營,蘇晟尋到第二次機會,想用那老嫗引她過來……
——不對。
她之所以來到這,是因為聽了紀雄的話,要來查清玉魅一事。
可她們在第一次敲門的時候,蘇晟躲著不出聲,定是以為是他的救命恩人回在敲門。後來聽見第二次敲門蘇晟方才覺得奇怪,大抵是從門縫看見了宋顏樂的衣裙亦或是決定抱著婆婆把宋顏樂成功引來的心態試一試,想不到真的見到她,所以一開始才會如此驚訝。
如此看來,宋顏樂能來到這,完全是因為紀雄歪打正著促成的,而蘇晟並不知道宋顏樂今天會到這。
宋顏樂回頭看向坐在桌前抽泣的蘇晟。他本是要用那老嫗引她過去,卻正好因為前些日子自己送了玉魅給紀雄還有敷衍紀雄的那番話,恰巧為他促成良機,讓她更快地來到這裡,是天賜良運,給了他生路。
可轉頭一想,她們在來時後方一路出現的蛇呢?
蘇晟不知道她今天會來這,那這次便不是蘇晟在引路,所以蛇不是他放來引宋顏樂進村的。
宋顏樂霍然起身,她一直沒有轉回思緒。
從適才知道蘇晟與那批白瑪部的在一起,知道了前兩次是蘇晟在指引她,也知道蘇晟與白瑪部不是同夥,所以她下意識將蘇晟和白瑪部的關係排除。
現在看來蘇晟與白瑪部有關係。
蘇晟這一路對她的指引,白瑪部的人都知道。
白瑪部在利用蘇晟引誘她!
從一開始就有兩批人在引誘她,一批是蘇晟,一批就是白瑪部。
嚴策寧如今在定東大營昏睡不醒,牧高也跟她一同出來,營裡隻有步老與幾名小主將,出了此事營裡正動蕩不安,想潛入輕而易舉。
他們不可能讓外貌顯眼的自己潛入,所以一定是派了長相類似大慶的人潛入。
不再思索,宋顏樂立馬叫手下背上喬越霽,自己拉起蘇晟,朝門外跑去。
不知道蘇晟是怎麼把他要找自己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但現在應該立刻派人回去通報。
定東大營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