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他們?”巫納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了幾聲,“我們想著他們,那誰來想著我們?那些人全都該死,活該,死去都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這笑聲時粗時尖,聽得人寒毛直豎,巫納被單獨關一間,所以周圍的其他六蛇部手下並不知著笑聲的突發原因是何,好奇心又重,都齊齊跑到門邊、牆邊、封死的窗邊,想要聽清一二。
宋顏樂未被這笑聲嚇到,隻說:“對於西境子民,闞沙爾並不算是個好統領;對於西境,他卻是個有血氣的好統領。隻可惜,再有血氣也比不過有義氣。他一心隻想擴大西境,打到大慶去,擴張自己的領土。他沒有擔起身為一國之主安撫子民的重責,他讓西境子民分裂,讓向你們這種本該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人變得凶殘,進而去傷害自己的同族。”
巫納雖滿臉胡子,可實際年歲不過二十有五,他怔怔地聽著宋顏樂的話。
宋顏樂說:“我現在也不怕告訴你,我是大慶人。生在大慶,死後……應該也是在大慶吧。大慶有江南水鄉,也有北寒之地;有沃田肥水,也有叢山峻嶺;有青年才俊,也有小偷小盜。它不是完美的,可縱觀整個大慶,它有萬千燈火,繁花盛景,那是數萬子民的夢中鄉。”
“我也是數萬大慶子民中之一,照理來說我沒有任何義務來做這個領頭羊。可我的國,有一個好皇帝,他提倡仁義,每年按災情適當減稅,為流民開設施粥點;他惜才愛才,文臣能各顯其手,武將有用武之地;他憂國愛民,卻力不從心,如今正深陷權力紛爭中。這世間的阻撓太多,總有人要來打破這數萬人的夢中鄉,是以我願意站出來,以大慶一名普通子民的身份來為之衝鋒陷陣,因為那些身首異處的子民,因為我的國有一個好統領以及數不清的前輩為之馬革裹屍。”
“你的命運不好,不是因為西境的子民不好,是因為西境的統領沒有做到真正的憂國愛民。因為沒有一個好統領,你們都是迫不得已才淪為現在這般模樣。可那些被你們傷害的人都與你一樣,他們都身為西境子民,他們也都是迫不得已,他們手上沒有沾上你們親人的血,沒有為糧食去搶奪你們的地盤。就像你們占領的這個村子,村民都是無辜的,我想他們作為西境子民也隻是想要在這極端的環境下努力活著吧。你們所有人都沒錯,隻是沒有被好的人帶領著。”
宋顏樂頓了聲,看著垂眸望地的巫納,擲地有聲:“如果你們願意,可以一起成為大慶的子民。”
巫納抬起頭,呆滯的神情有了變化,嘴巴開合,卻未聽見出聲。
周圍離得近的牢房裡,六蛇部的人同時麵麵相覷,心裡反應大抵都一致。
宋顏樂的聲音仍在空氣中響著,“大慶不完美,卻有著它該有的溫柔。你們可以作為大慶的子民繼續生在這片土地,但所經曆的遭遇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你們會像現在大慶的每一個子民一樣,享受著前所未有的日子。”
“大慶子民……”巫納聲音變得沙啞,他心裡琢磨著宋顏樂的一字一句。
是啊,大慶不完美,但它卻是數萬人的夢中鄉。
其中也包括了很多西境人,他們幻想過,卻從未跨越。
巫納在少時就聽母親說過,很久以前,大慶和西境是一家,它們彼此相連,所有子民都可以隨意在兩地走動。後來長大了些,他在集市上看到了來自大慶的東西,都是他沒見過的,有蹴鞠,有花茶,甚至還有話本,當時他就覺得大慶真是一個包羅萬象、豐富多彩的世界。
這個世界真好,他卻從未有能力踏足體會過,那些讓能他們領會美好的東西都隻存在於用來交易買賣的貨品上。
那僅僅隻是把他們隔絕在外的世界,巫納以為的大慶,是一個總要打他們西境的貪婪掠奪者。大慶總想著把西境搶回去,把西境占為己有,然後把他們都當作奴隸,任由使喚。
這是他痛恨大慶人的一點。
可現在,在這個年歲好像比自己還小的大慶女人麵前,他覺得大慶似乎並不是自己國家統領說的那樣,自私自利。
沒錯,有罪的隻是那些沒有正確引導子民的上位者,他們坐在高位上濫用私權,對子民不管不顧。
對,就像坷屠一樣,他作為闞沙爾統領的兒子,沒有把金戈部和白瑪部管理好,還讓這麼多人挨餓。
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都被闞沙爾戰神的威嚴所蒙蔽,他們隻想著打仗,搶奪地盤,卻不知道把自己的子民喂飽。
空氣中傳來了米粥的香氣,沿著鼻端竄進每一個六蛇部人的心頭,那是宋顏樂讓人熬的,為了給他們填飽肚子。
這方靜默了許久。
“……你是來做什麼的?”巫納問出這個問題時,內心其實已有答案,可他不知為何還是要問。
喬越霽在宋顏樂開口之前已經驅散了看守關押點的白瑪部人,這批白瑪部的人都不是烏日森的私兵,留著不安全。
他仔細逡巡著周圍,提防莫勒的人。
“統一大慶。”宋顏樂簡截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