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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綱.番外.預告片 抹非 24134 字 2024-03-30

-盈虛-

江潮流變,蒼隼徘徊。

明月盈虛往生,故人去兮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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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正,鼓鳴。

北郡的風雪浩蕩橫流,肆虐如防衛的屏障,一隻蒼隼張翼衝撞其中,激出了藍光熒熒的法文。法文浪花般逐次閃滅,交錯成擒敵的天羅地網,但羅網的雛形隻一刹那,藍光就化作輕紗似的手,為蒼隼擋雪輕輕一托。

空間不穩地搖晃出疊影,從山腳到山頂,玄拱金頂的宮闕近在咫尺,似乎阻隔於天氣之外,舉頭三尺朗月風清。

蒼隼嗖地騰飛勾爪立簷,翹首神似屋脊上的神獸,透明眼瞼下的瞳孔泛藍,斜睨垂冰匾額下的大理石階。

雙髻的童子正在擊鼓,一聲一聲,空空沉沉,銅鼓放在匾額正下方,垂冰匾額上書寫天命司三字。

與會者進入兩側大門,同樣分成了兩列,一邊儘是白袍,一邊黑袍,門上澆鑄了一龜一蛇。

門重合,鼓儀止,童子垂袖靜默,清輝滿裳,石階下白雪漫漫。

大殿內燭火通明。

主位上的人拋下一封火折,麵前的長桌嘯起金火藍焰,翻騰的圖案秀美威嚴,照亮兩邊列坐的張張麵孔。

“日月海輿圖。”

待到純粹的靈氣燒得乾淨,空留滿桌波光粼粼的藍紋,流淌著金葉子似的光輝,為首的黑袍人辨識出圖紋。

“不僅記錄了凡世種種,還記錄了修真上界,日月之行,山川湖海,萬象包羅。”殷紅的指甲點上平麵的一處,擴散的光霧將點放大為球,詳細傳達記錄的水文地理,隨著她鬆開手吹息而散,“這是真正的,完整的,冷衍天留下的日月海輿圖。”

“那是衍天仙尊。”白袍中有人古板提醒,“至少稱他為尊者。”

“仙門的仙尊。”紅指甲嗤笑一聲,“關我魔門中人何事。”

“那是修真界的仙尊。”

白袍人不禁歎氣,顯得尤為好脾氣,尤為固執。

“聖海不必多言。”另一名白袍的女子製止他,發言更為強硬,“沒錯,可這兒是仙門,守的是仙門規矩,容不得貴客無禮放肆。”

“陸芳菲你耍橫什麼!”

紅指甲軟硬不吃拍桌,姣好的臉上唇紅齒尖,嗜血的紅還愈發濃豔,“仙門窮酸連杯人血都招待不起,你突破到化神期才多少時日,我看不如親力親為嘗嘗滋味。”

“哦?”陸芳菲按劍於桌,“賜教。”

“我可太想掀了這——”“安分點,丁瀟瀟。”為首的黑袍人悠悠然打斷,“彆忘了魔尊的囑咐。”

丁瀟瀟剜了姓陸的一眼,倒真安分守己地坐下去。

“有勞無朽尊者。”

主位上的人終於開口,是個修道將儘的老人,蒼顏蒼發。

“聖海說得在理。”無朽尊者閉著眼睛盤珠,“衍天尊者隨其他人立仙門前,畢竟是先整頓了魔域的基底。”

“尊者識得大體。”

老人仍是微笑頷首。

“彆這麼誇。”無朽尊者不得勁地停手,“聽著像在罵。”

“嗬嗬,話休絮煩,今日之見,一是我大限將至,將要定下新的盟首,二是——”

雕工精美的座位椅背筆直,老人躬起的背顯得更彎曲,他按上拐杖支撐的鳩首,清明的雙目望向白袍最末,“謹遵天旨,下一場劫,來了。”

眾人不論左右隨之看去,那兒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紮著貔貅發帶,鳳眼似眯非眯,單手托著臉,像在打瞌睡,一個索性素紗蒙眼,勉為其難斜身擋了擋,察覺到已經受到注目,又泰然自若地讓開,暴露出不務正業的同伴。

黑袍裡的娃娃臉噗嗤了聲。

在座的除了道止金丹的盟首,其實都有一副年華正好的容貌,可那兩人卻顯得更年輕些,年輕得有些稚氣,有些銳氣,好似歲月不曾洗禮。

“仙道神選六人,魔道神選六人,皆可位列化神,但渡劫者隻會有一位,上一位是衍天尊者。”

老盟首的拐杖叩擊地板,明明力道很輕,帶來的決議卻重若千鈞,“裴司南,他會是下一任盟首。”

他的目光穿過恢宏的日月海輿圖,抵達那條轉向這邊的素紗,仿佛落上一片無垢的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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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載入中]

[時空坐標:__]

虛空中女孩的手一頓,啞聲問:“多少次了?”

片刻後,她垂下頭。

“隻留一次。”

時空的一幀圖像有了點擊的波紋。

凡間。

任真34年,冬。

紅,白,粉,紫,青,像一團泡發的固態顏料,留下水中臃腫而細碎的絮絲,灑上了一層雪花晶體般的碎冰。

冰片突然迸濺四散,是濺射的水花,通紅的手指泡得煞白,白裡透粉,又像是發青發紫,從染缸裡撈起一匹紅豔豔的布。

“柚姑娘,來搭把手。”老婦人鋪開布瀝水,一邊叫人一邊問,“還有好多布?”

秋柚拎起絞布的木棍,聽到後麵一怔,先是搖頭。

“沒了。”旁邊晾布的小婦人插話,“天冷得很,柴燒得比往常多,主人家要操辦年事,得留著點,不煮了。”

“入冬做衣服的多喔。”老婦人皺眉擺擺手,示意小女娃用點力,“布少了,錢要漲喔。”

“年關嘛,能舍得些,圖個喜氣福氣,讓不著小氣。”小婦人踩著高凳,晾好天青的綢緞,轉過俏麗的臉笑,“再說咱活也少些,今天就到這兒了。”

“染活少了,繡活多了。”老婦人高興不起來,她眼睛不行,做不精細,染活總比繡活好,不然拿的錢便少。

一時間染織的院落靜得有些蕭瑟,風中隻有瀝瀝的水聲私語,晾掛的五顏六色都顯得喧嘩。

外頭突然吵了起來,小婦人躡到門口探身,大約是喊住哪個人,問了幾句,遠遠傳來一些字眼,官兵過道,難民,皇城來的,約等於肯定有什麼熱鬨看。

秋柚機械地重複擰水的步驟,無事可做的大腦便四處亂竄,給出了正確且沒意義的總結。

小婦人果然拿圍腰擦了擦手,歡歡喜喜地挽著人跟出去看。

“好了。”

老婦人按手讓她停下,“你也跟著去吧。”

紅布的水乾得差不多了,秋柚聽話地移開木棍,看了看竹竿高聳的空位。

“你哪行喔,你那麼小,後頭我來就行喔。”老婦人推攘開她,“快走莫把人擋到。”

秋柚感覺好像該做點什麼,一下子又隻有退開才好,可是走了也不太安心,她放回木棍,磨蹭著收拾完其它東西,一直等到老婦人安穩地從腳凳上下來,就立刻縮到另一邊的布架後,沿著牆根悄然離去。

夕陽無處不在。

放慢腳步走在坊道的高牆中,秋柚低頭踩著昏黃的分割線,交錯的明暗像兩個時空融合,於是經曆了同一場黃昏日落。

為什麼會想起黃昏呢?

她停止腳步。

秋柚迷惑地眨了眨眼,有什麼好奇怪的,看到什麼想到什麼,人的念頭就是這麼飄忽不定。

可她剛剛那瞬間好像,好像是,是在想曾經要做的某件事,某件應該很重要很重要,卻突然空空落落的事。

但那也隻是一種感覺,每個白天每個黑夜,人都會有無數種感覺,突兀而來,銷聲匿跡,一秒鐘有一萬種開頭,下一秒有一萬種結局,不可能一一明確。

況且她經曆了不同的日夜,混亂抑或忘掉的更數不清。

也許她該一遍遍記住,拚音字母,數理公式,穿越前看的小說都行,不論內容多離譜,隻要來自原來的世界。

還有一些人難辨的麵容。

秋柚閉目沉心,袖手不再想,睜眼再邁步,坊角就到了。

那兒野生野長著一顆老橘樹,上麵結的橘子誰來都能摘,摘一籮筐的反而少了,都約定俗成似的各揣幾個到兜裡,但現在樹上隻有乾燥的墨綠葉子,這麼偏僻的地方便少有人來,這樣的飯點更不會有人來。

秋柚就喜歡這時候來,來之前去飯堂打包晚飯,順著樹爬上去坐在牆上,借著枝葉的遮蔽,看著鬨市的人群,街道像一張很長的餐桌,隨著白日西沉點亮一支支紅燭。

有時她會想靠著枝椏長眠不醒,老橘樹真的很老,也真的很野,野得奇形怪狀,盤結的枝乾如同天然的搖籃,足夠容納小孩子的身體,最多再綁根繩子當安全帶,那天她的確這麼做了,一覺醒來,月滿中天。

然後……

“你就見到了我。”

很久很久以後,寒靜梧抬起扣著鎖鏈的手,一點一點擦去她滿臉的淚水。

-景風-

浮塵人不待,飄然之景風。

雨線銀弦芭蕉卷,波蕩浪回一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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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世之罕有。”

梅焦尾在梅下調著琴弦,“你會有找我解惑的一天。”

冷衍天放劍盤坐,劍上有兩片落花,他把花撿了,撿在手裡才反應過來,握著不知怎麼處理。

“如君有一物,不得見,不得聞,不得及,惟念為係。”他慣然閒散地笑著,卻是在嚴肅叩問,“君何處之?”

“塵埃不待人,隨風來去,塵埃何名。”梅焦尾在梅影中移手,指分天光,天光浮塵,“爾欲證物,或證爾心?”

對坐的問道人一怔,忽然真切了笑意,棄花不顧,提劍橫膝,這是個溫澤又鋒利的青年。

“彈一曲吧。”他信手支劍,悠哉悠哉,傾耳待聽,“總是要彈的。”

-發生-

歸莫言子歸,陸河遠芳菲。

嗤之木落同,春秋兩相違。

翡翠新滿,十方變更。

榮彼唯恒,微醺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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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東傅家,芳菲盛宴。

許多許多年前,修真界的東邊,許多許多年前,名門望族林立。

傅家的大小姐卻很叛逆。

她混跡到一群友人中,見到廣闊的天地,留下膾炙人口的故事,後了又為了這方天地,她決定給她的故事收筆。

傅家的門終於敞開,長者們歎息迎接,說再回來看看吧,這次不為利弊競合,隻為給小輩辦回誕辰,最後一次辦。

“若有一日回來,陸河無芳菲,你是寧願不回來了。”

友人們都受邀在列,除了那位藍衣劍客,他彆去已久,生死難料。倏忽方士喝得半醉,看著宴會上百花芳菲,半假半真地玩笑。

“那當然。”

傅紅綾舉杯對月,明媚肆意如初見,豪氣乾雲,“可彆辜負我們啊。”

許多許多年後,凡間偏僻一隅,許多許多年後,劍客手法青稚。

得救的村民們卻在哀泣。

陸姓仙長行走在魔禍年代,從摒念清修的修者,到十方儘知的俠客,在凡間留下新的除魔故事。

為什麼凡人反抗不得?

陸芳菲心中疑惑一閃而過,對於自己力量的疑惑,但回身的動作不做猶豫,劍音泠泠,魔物肆虐,她的眉眼更為放肆。

-穹隆-

穹隆既照,天下彤雲。壘土堅壁,我思而憂。疑之不樂休。

穹隆既廣,天下博等。心動物動,物動心動。維之不可分。

大物無類,天下有塵。生生由儀,演律混沌。卻之不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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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數保留。”

上官絮說。

法照愁眉苦臉地寫下一頁記錄,手中記錄的冊子厚厚不知幾遝。

“師父。”他終於受不了了,握斷了筆,“為了不知道多少年後的事,為了多少年後和你無關的人,你何苦拿自己——”

法照還是一幅老頭樣子,白眉白須幾乎沒變化,他的凡人師父卻不一樣,身上布滿做實驗的陣法儀器,以凡胎肉身和魔物結契的實驗,明明還沒到老的年紀,可已經衰竭得枯槁。

他的喉嚨哽著,說不下去了。

“得做下去,徒兒,一樣的。”老去的師父笑容很年輕,僅從外表的呈現上,終於像引導他的長者,“我得和他們一樣,混沌的每個可能,我可以,才代表他們也可以。”

法照換了一支筆,埋頭磨墨,蘸墨,止住眼眶的酸,才抬頭,憤憤一甩筆:“您老還想著那個小魔頭呢!”

上官絮啞然失笑,想說隻是撞詞,但頭昏腦脹了下,終是不言一字。

“第三個混沌的必然。”依稀當年,在高唐城的雛形中,麵對混沌力蝶給出的選擇,藍衣劍客回答得擲地有聲,“按我的來。”

“可以啊。”混沌無動於衷地答應,“人才會有偏好,對我們來說,無數混沌的可能,都一樣。”

“有什麼意義呢?”當時的蘭因靜靜地聽罷,對著混沌目光不移分毫,突兀地發問,“你還來問我們。”

“得有人選擇呀。”混沌就笑了,蒼發藍瞳,笑起來時,還是很像很久以前,拋玩紅果的小姑娘,“不光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還可以有第一百個,第二百個,第三百個……可是,得有人選擇,有人去做,可能才會成為必然。”

才有唯一具象的必然。

上官絮突兀痙攣嗆咳,直要咳出心肺,法照丟開紙筆撲上來,他聽見很大的響動,又很遠,搖搖欲墜的視角翻來覆去,穿過法照驚慌的臉龐,穿過瓶罐刺目的反光,傾進窗框一線微藍的天色。

他想到那個微藍的午後,微微炎熱,姓冷的少年和他認識,趴在客棧的窗邊掀起簾,張口問的不是佛理,而是附近哪兒有話本賣。

他忘記自己答了什麼,但也想了哪有餛飩賣,那條分不清顏色的簾外,天高雲淡,天色還不晚。

-清英-

雲樓迷蜃珍珠彩,鯨歌消沉夢始聽。

海天苦水兩對影,冰壺照心清且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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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者,難堪難破。”

仲羅目舉起一枚珍珠,光彩流溢,纖指撫轉,“好久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情珠了,人類,你真舍得用來換呀?”

“寄放。”交易的人氣息微弱,一手扶桌,一手捂著剜過的心口,居然還有力氣抬頭,不放過一字地強調,“是寄放。”

仲羅目輕挑半邊細眉。

冷衍天放下心口上的手,無比的空,他忍住了空,身形不穩地撐桌,推出一隻如冰的玉壺,壺裡清水波蕩,片片桃花浮湧。

“放進來。”他說道。

“約定時限無人來取,自然歸我仲羅鮫人。”仲羅目抬手放指,情珠落出水花,仿佛年少心事,隻一刹那,便合上玉蓋,長長久久封存。

“那麼久的時間。”她捧起封印的玉壺,旋身向上揚臂,粉紫的水幕化作粉紫的珊瑚,珊瑚架的格子裡容器各異,如今又多了一隻玉壺,“誰會來取呀?”

“也許是一個女孩,也許是一個男孩,也許兩個一起來。”冷衍天平靜地陳述可能,“也許沒人會來。”

“果然是無情人了。”仲羅目惋歎著走出,走到待客的亭台,雙腿化作修長的鮫尾,紫綠瑪瑙似的光澤,遊動在亭外海水中,“夢魘巨蟒麼,我會為他織夢,為你拖延時間。”

海波層層蕩漾,朦朧雙雙人影,水之上,海天相映,換走許多次星空。

魔物橫屍的沙灘上,兩道身影一問一答。

“請教道友尊號。”

“哈?”

少年一舉一動古板,麵對那張迷茫的臉,改口卻改得很快:“姑娘叫什麼?”

“哦,我叫仲,不是,羅螺,我叫羅螺,你呢?”

光腳的少女拎著裙擺,踩住垂死掙紮的魔物,笑得很燦爛,很無害,很好騙。

“在下明聖海。”少年難得憐憫魔物了一分,對她戰力的認知更深一重,魔禍之年最缺的戰力,自要古板周到地坑蒙拐騙,不,是誠意邀請,“這位,道友,呃,前輩,可有事需相助?”

“有,有啊有啊,你知道何為——”羅螺忙不迭翻開一本書,使勁踩了一腳小跑過來,專注朝書頁上的字一指,專注的眼再望向他,明如珠光,“情嗎?”

明聖海恍神了幾分,瞧著木愣愣的,心下卻在想,十分為計,算來恐有,十分。

-白藏-

白漠青塚空魁壘,夜深城池複來歸。

金石咬合機關響,寒光萬發敵儘摧。

千秋一世蕩,無非日月長。

三昧獨不見,機心莫可當。

君子龍潛,小人虎猖。

秋色空寞,一劍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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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夫子在講台上一指,“來答。”

卞之之按住齒輪站起,茫然看向講台的木板,木板上是炭筆畫的題。

左右同桌都暗暗催她吱一聲。

卞之之:“吱?”

夫子等黑的臉更黑了。

“出去。”

他橫臂向門。

卞之之靠牆頂書,罰站了兩堂課,袖中齒輪想鑽出,被她摁了回去,老實點。

“今日又被夫子罰了?”

回到城主府邸,父親站在高處,臨窗遠眺。

“學堂的東西,我,我笨,學不太明白。”

卞之之小步挪過去,踩上窗邊的板凳,和父親一起望,“外麵好熱鬨。”

“前幾日來的小子,姓冷的那個,他從劍塚出來了。”父親的口吻輕慢,但卞之之聽得出,他在欣賞那個人,“拔出了律呂。”

律呂劍是諸劍之首,此前從未有人得到,傳說中可上承天道。

卞之之把手伸進書包,猶豫再猶豫,有點期待,有點不甘心,有點惴惴不安,她還是取出新做的機械鐘,不經意般碰了碰窗台。

“你做的?”父親看了一眼,頷首,應該是說不錯,這就讓她想高興了,但對方接著又道,“還是多顧些學習,我和你講……”

果然又是。

卞之之的心低落下去。

下次不要再拿出來吧,她其實,其實自己偷偷高興一下,也很好了,至少不會這樣,好像心裡堵著什麼。

她用力把機械鐘塞回去,小齒輪順著袖口掉下,咕嚕咕嚕想爬回來,也被她用力戳下,抽出手把書包扣攏。

“之之,你這般,這般模樣。”父親語重心長完了,撇眼似在估量她,輕視的姿態,故意讓她看清了,這才和藹地笑笑,“如何負得起陌城的擔子呢?”

卞之之深埋下頭,抱緊了書包,包裡動靜很大,齒輪抗議正凶,她麵上無波無瀾:“抱歉,我知道了。”

“可是,我想造一座城,八方輪回秘界。”後來的藍衣友人搖頭,目光裡是真誠的欣賞,“正需要之之城主你出手啊。”

友人已經不在了。

卞之之完成最後一份設計,交由小齒輪完成運轉實現,使命達成的那一刻,小齒輪分出無數的齒輪,想要把她攔住,而她這回愣了愣,微笑安撫後,拔出自己的守一劍,出門擔起舊的使命。

城中戰火未息。

“城主,你不能去。”臟兮兮的小孩擋住城門,“你,你去了,劍塚以後沒人守了。”

得是絞儘腦汁才想出的理由。

卞之之一身血上前,擦去他臉上的灰,問道:“你叫什麼呀?”

“龍昭離。”小孩字字鏗鏘。

“對啦,還有你們,城中這麼多人。”卞之之抬頭看向虛空裂縫,異心之人勾結魔尊所帶來,也是為她送上應有的結局,她俯身送出一條機械鐘鏈,“昭離,你很好,你就可以。”

-醴泉-

大化冰不流,江河泯生息。

步刹心目悸,僵道翎羽直。

醴泉深鑿出,契闊相存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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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昧說:“還要殺多少人?”

嬰昧說:“殺便殺了。”

魔域是怎麼成為魔域的呢?

彼岸的魔物存在自然,天之所以為天般自然,地之所以為地般自然,這一回天地的人修靈,但就像花會凋謝,就像泉會枯涸,就像過往的那些天地,彼岸就在那裡,彼岸的魔氣就在那裡。

第一個修魔的人是誰,無人可以知曉,因為人和花一樣,人和泉一樣,人總是會這樣的,那麼,魔修的存在也是自然,那麼,彼岸打開了口子,彼岸就成為彼岸,又是一輪重複的人間。

人出生了,人死亡了,人修靈了,人修魔了,大君於是明白,給予生,便有死,給予靈,便有魔,隻用分出幾管顏料,世界就會複雜如畫,大君與大君交換畫作,交換本身便失去意義,無措如不再流動的冰。

嬰昧被斥為魔頭時,他想,哪裡不對?

嬰昧有時又會煩躁,他想,哪裡錯了。

“那麼——”有一天,藍衣劍客從彼岸出來,與他打了最長的一戰,終於有劍能了結他時,那把劍卻不前進分毫,劍客平靜問道,“人有意誌嗎?”

遠隔時空讓他膽寒。

嬰昧就想起來了,想起第一次殺人,驚惶,害怕,怨恨,司空見慣的表情,最初是在他臉上。

這時他高坐魔尊的位置,他是屠夫,他明白,他不喜歡,他明白。

-長嬴-

山言將崩兮未崩,鷹言將死兮未死。

戰爭言將止,我見猶未止。

時之我見,不見固難。

纖毫傾覆,銷毀自然。

兩相在,兩相存。

星旋坍,旦夕焚。

滅而興,濁複清。

律呂酷,歲長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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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莫如庭柯,春榮發而秋謝。”師夫人修道半生,道緣將儘,恨恨抓起小孩的手,將求得的道傳下去,神態依舊是冷的,不甘心又絕望的冷,“當師長生之道也。”

師長生想抽下手,調下方位就行,有點疼,應該是疼吧,但被禁錮著,動不了,他就忽視了疼,轉頭看庭院,天太曬,葉子太綠,太蔫,母親來得太突然,他等會兒要先回房間,遊記匆忙藏在涼席下,得及時換個位置,不然被檢查到,跪下聽訓,即使對頭上的憤哭不明所以,但也會為她難受,心裡難受,垂頭認錯的表情隻是模仿,維持得很久,很僵硬,很無聊,簡單的把戲就能讓大人滿足,更多的就算了,不想動。

葉子掉了,就是掉了。

師長生想,他這麼想的時候,走過了很多地方。

他見到一座山,山說它會塌,它還沒塌。

他見到一隻鷹,鷹說它會死,它還沒死。

他見到一場戰爭,戰爭說它會停止,它還沒停止。

他走著,隻是一個又一個瞬間,他永遠在一個瞬間,瞬即而逝,往前看,往後看,沒有區彆,永遠是靜止。

秋柚見到了這一任魔尊。

“律呂陰陽,陰陽大道,大道如酷吏。”蘇醒的魔尊領著她,登樓可及長空,俯瞰大地如流血,“千歲千千歲,長夏而矣。”

-太歲-

太歲在星次,十二幻變世。

輪回塵望遠,災厄長相繼。

無情不自知,霆霓人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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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何由?”

主位的人傾身問。

薑玉燭收劍,抱住劍,沉思半晌,搖頭。

唔,不清楚。

滿座長輩竊竊私語,他不刻意聽,但也不聾,怪,不合,有違上,誰敢定,訓誡,寬諒,適止之。

“劍法立異,可。”主位的人咳聲欲求全,“但固君子道,你這,你說未從前人,從天地,天地之道亦好,但不應這般,這般。”

“不是從。”薑玉燭感覺他似乎想懂,就儘量措辭,好心地幫忙解釋,“隻是看。”

“看也好,就是,循理調和,哦,我曉得了,你是想這樣,隻差些周正,好事,是好事。”對方慈祥地點頭,像是解惑的人,眉頭皺得愈發緊,不可不可,豈可豈可,薑玉燭還在想說,這樣是哪樣,不是我這樣,又還想不明白,無由焦躁,終於抬首看人,收住話,隻是笑笑,仿佛認同。

周圍總算安靜了。

可就是這樣啊,幼年的薑玉燭出門,我看到的,就是這樣啊。

不看了吧。

他撕下白紗把眼蒙住。

聽遍風聲厲厲。

屋頂上的風最大,很多個晚上,他就在屋頂吹風,摘下白紗的一邊,露出一隻眼,眼眸倒映黑暗底色的星空,眸中電光一閃而沒。

星星又在看什麼?

幾度寒來暑往,白紗蒙回了眼,少年繼續聽風。

年少的他自己去了衍天道宗,然後是魔禍之年,然後是以劍證道,然後是在一群魔物中,迎麵長劍破空的嗤笑。

“衍天道宗的薑道友,聞名已久,可都說你是君子道。”凡間來的裴姓少年很出名,出了名的隨性不羈,甩了甩手中劍,長劍隻是一根木棍,借著魔物的爪牙,臨時削成了木劍,他眉眼恣謔,堂皇揶揄,“我看不見得嘛。”

薑玉燭收起劍意,靜了靜,再提劍時,直刺而去,竟更不加收斂。

兩人半是默契清空場地,半是爭鋒相對互喂劍招。

“你在教我?”最後一招交手後,裴司南向兩邊扔掉斷劍,任由自己被劍指著,原地不動大方擺手,“想收我為徒的可多了。”

薑玉燭收劍,抱住劍,並未多想,搖頭。

“我想我是在。”他還是想了想,先在心裡確認,確認道,“高興。”

對方失語,一手叉腰,摸了摸下巴,狀若思考,又沒怎麼思考,忽然笑得更大方。

“裴司南。”他反手指指自己,“交個朋友。”

薑玉燭開始認識朋友。

即使後來知道本不該有的,他本不該與道外之物有何乾係。

“這次的劫,要斬的道,是我。”劫雷下的渡劫者解下白紗,眸中彼岸花紋與雷光隱沒,微微含笑映著不安的女孩,“小徒弟,向為師證道吧。”

對方無言,一手執劍,閉目深呼吸一氣,睜開,回以一笑,忽然取出綠紗蒙眼。

劫雷下劍聲爭鳴。

&碎片&

-太歲-

夢長亂兮醒者孤,醒者不孤而大夢還。

夜長追兮夙光伺,夙光不伺而寰夜寒。

蒼穹汗漫太歲執,彈破地支十二弦。

天長地久海石空,長庚漸離月漸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