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夜談(1 / 2)

兩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白雲蒼狗,轉眼一瞬。時間越來越緊迫,就像已經快被攥乾的海綿,再也沒有多少水分可解了。

時間不多了。

這如大石塊一樣的想法沉重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上,累的所有人喘不過氣來。蔣瑩瑩和許知意再也不趁著沒事玩笑了,她們每天都趴在書桌前佝僂著背緊張地備考。杭夏和顧琪也不遑多讓,盯著專業課書籍一看就是一天。

睡覺時間也從以前的十一點半推遲到十二點半,而她們四個人又互相卯足了勁,誰也不想先做那逃兵,有的時候學的入神,到淩晨一點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洗漱收拾,上床的時候就可能兩點多了。

疲勞加壓力和睡眠不足,讓她們全部帶上了熊貓同款黑眼圈,雙目無神,膚色暗黃,精神狀態也不好,全靠著咖啡續命提神。

本來以為又是灰暗無聲的一天,但在日落之後,最後一點粉橘色的殘光泄進,安靜的書房突兀地流出兩點嗚咽,打破了死一般的靜。

這聲哭來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就像積累已久的山洪,終於崩不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堆壓,帶著泥水亂草迅猛而下。

那聲音細細弱弱的,如果不仔細聽,很容易讓人忽視。最先發現的是蔣瑩瑩,她從無儘的題海裡抬出頭來,似乎覺得是幻覺,捏了捏耳朵,又四處看了一圈,每個人都弓著背,低著頭,讓她看不清她到底聽沒聽錯。

她和杭夏的書桌是麵對麵的,這讓她很容易就能看見杭夏,杭夏正擰著眉頭在書上畫上記號,又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了幾筆,最後才顧上試卷上的紅叉,開始訂正。

杭夏是最不可能哭的,她知道。

顧琪和許知意背對著她,她也不能看的全,但她想顧琪的性子是個沉得住的,應該也不會,最後她將目光都落到許知意那有些顫抖的脊背,站起了身走過去,蹲在一旁輕聲問,“知知,你怎麼了?”

她的舉動自然也引起了杭夏和顧琪的注意,紛紛落了筆,看了過去。

許知意從肩膀裡抬起頭來,果然臉上水光一片,雙眸泛紅,顧琪趕忙跟著上前拍了拍許知意的肩,和蔣瑩瑩一起關切道,“怎麼了,這是?”

許知意一把抱住顧琪的腰,放聲大哭,“琪琪,我感覺我考不上了,一點希望都沒了,我都不想學了。”

顧琪心疼地輕撫著許知意的後背,蔣瑩瑩也在旁邊安撫,“沒事的,沒事的,知知。”

“可以和我說說嗎?”顧琪說。

許知意抽噎著,“英語我填空題錯了十二個,閱讀理解每篇都錯了三四個,這還拿什麼考啊?更不要說作文這些了。”

她抽紙擤了擤鼻涕,又從一堆書裡翻出精講精煉,“這是我昨天刷的政治題,你看看,一麵兩麵全紅,全紅啊啊啊啊啊啊啊!”

“還有我不是加了機構群嘛,你們看一看,她們好像都會,感覺什麼都知道,分數也很高,一大片都是勾,s大一個專業就招錄十個人,往年報錄比是1:30,你們說,我怎麼競爭得過他們啊!”

“我感覺我前途渺茫了,那我還學什麼呢?”許知意隨手就把黃色的政治精講精煉扔在了地上。

聽了許知意的話,蔣瑩瑩也低著頭,隻麻木地拉著許知意的手,心中也是迷茫一片,她啞澀的嗓子再也說不出往日的俏皮話逗人開心,顯然她也覺得前路太黑暗了。

她們現在就像摸著石頭過河的瞎子,根本不知道前麵的路還有多長,也不知道會不會來個湍急大浪,隻一個浪頭,就把她們全部卷走。

顧琪安撫許知意,“那些都是片麵的,他們給你們看的當然都是做的好的,不好的都和你一樣不敢說話的。你不要放心上,被他們擾亂了你複習的節奏,懂不懂?”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沒有希望了。”許知意紅著眼睛,又抱緊了顧琪幾分。

蔣瑩瑩也木然地站起身,突然道,“琪琪,有時候我也會覺得我到底可以不可以考上,甚至有時候我還會怨憎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努力,爭取保研的機會,獲得保研的資格。”

她微歎,“我和知知其實比不過你和夏夏,你們有資格保研,可你們不要。唉,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對啊對啊,你們為什麼不要保研名額,非要過來吃這個考研的苦呢?”許知意難受道。

顧琪看向正支著頭望著這邊的杭夏,她一雙眸子冷湛湛的,和九寨溝藍綠色的湖水一樣,美麗深邃,動人心弦,可如此的美麗眸子卻沒有多少溫度,此刻她連上前勸慰的打算都沒有,隻沉默地在一旁看著,似個路人。

顧琪心底一涼,被杭夏冷淡的眼睛看得也失去了心底的熱度,她脊背甚至生了一層薄汗,感歎杭夏實在無情。

一抿唇,顧琪沒由來的生氣,覺得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也動不了杭夏幾分情誼,這個人真的是冷漠至極,她隨即就將這個有點尖銳的問題拋給杭夏,問道,“杭夏,你為什麼要來吃這個考研的苦呢?”

杭夏一眨眼,說出的話卻狂的沒邊,“保研的學校我不喜歡。”

說完就低下頭又做了道選擇題。

許知意想調頭過來,顧琪沒讓,伸手就把許知意的臉壓了回去,她怕許知意看見寒心。

蔣瑩瑩杵在一旁,動了動唇,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書房裡靜的落針可聞,氣氛也讓人窒息。

昏暗的台燈照在每個人的桌前,確實能把每個人的臉龐照得明亮,細微的表情也一目了然,可在燈光背後,更多的黑暗被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深埋著,哪裡又能完全看得清?

過了不知多久,杭夏猛然站起了身,在顧琪的注目下,趿拉著拖鞋往外去,幾聲異響過,她抱著幾罐上次吃燒烤剩下來的啤酒來了書房,沉默地給每個人發了一罐。

發完之後,她對著手機隨意地擺弄了下,細白的手指一勾,就放了手機。

“喝不喝?”她問。

說著就打開了她麵前的一罐,一掀拉環,喝了一大口,然後又不服似的挑著眉看了眼顧琪。

顧琪不甘示弱,怒氣衝衝地悶了一口。

蔣瑩瑩接著打開了啤酒,也喝了口。

隻有許知意,她不擅長喝酒,甚至可以說是滴酒不沾,從來沒碰過酒的她,顫巍巍地握著那一罐啤酒,擰開了金屬扣子,在三人的目光裡抿了一口。

“大口喝。”杭夏冷淡地命令了一句。

許知意嚇得脊背一直,猛然灌下了一大口,嗆得她直咳嗽。顧琪一邊拿紙巾給她擦臉一邊無聲地拍了拍她的背。

有了第一口,後麵就不受控製了,甚至不需要杭夏強調,許知意便拿著那酒不住地猛喝,完全不講究章法,也不講究什麼好看,發泄一般死命地仰脖酗酒。

桌上的幾瓶喝完了,外麵又是一陣敲門聲,杭夏出去一會兒,又抱著兩紮啤酒進來。

幾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腳邊淩亂地散著空蕩蕩的啤酒瓶子,熏紅著臉盯著她們自己麵前的書,悶頭喝著酒,誰也不說話。

這真的是她們最放肆的一次了,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想,就隻管喝酒,隻管胡鬨,不用擔心會沒人送她們回來,也不用憂愁什麼人情世故,更不用顧慮什麼狗屁成績無知未來。

許知意最先支撐不住,喝了三瓶就趴在了桌位上,含糊不清地說,“真是痛快,我可算明白了,什麼是,一醉解千愁了。”

蔣瑩瑩迷蒙著眼睛,抬著頭對著許知意那邊傻笑,“知知,你真沒用,這就倒了?”

“我沒倒。”許知意大喇喇地甩手,試圖打蔣瑩瑩,不過由於距離,她根本打不到,隻能回身趴在椅背上哼唧,“蔣瑩瑩你真討厭,你才沒用。”

杭夏也喝多了,除了顧琪,就她腳邊的易拉罐最多,她盯著麵前糊成一團團黑墨的小字愣神,回神後,笑了笑,慢悠悠地開口,“其實,我壓力也很大的。哪裡能沒有壓力呢?”

她喝了口啤酒,靠著椅背,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麻醉作用,還是她自己想找個發泄口,她敞開了心扉說,“你們好歹是本專業,有基礎,可我是跨考,還是三跨,跨地區,跨學校,轉專業。一個專業就招錄那麼幾個人,想擠進去的人成百上千,我怎麼可能不怕呢?”

顧琪撇頭過來,“那你為什麼要跨那麼大啊?”

杭夏輕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想學法啊。”

她的話很莫名其妙,回答也不著四六,隨心所欲地像在開玩笑。如果顧琪和許知意現在腦子還清醒著,可能還會覺得她的回答荒繆至極,哪能有人把她的前程當玩一樣?

“學法有什麼好?”許知意笑,“有我們化學豐富多彩,反應有趣嗎?”

“不知道,不過法有規定。在法律的範圍裡,一切有跡可循。”杭夏搖了搖手裡的易拉罐,發現又沒了,她隨手就扔在了地上,又啟了一罐,“我想,隻有法才能告訴我,我可以做什麼。”

短暫的迷茫總會過去,長時間的恐慌才百孔千瘡。她語氣悲涼,帶著更深沉的悲傷。比起蔣瑩瑩她們隻是對短時間未來的不確定,她是對長久的未來無措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