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見她的未來。
她就像個沙漠裡的行者,自以為看遍萬水千山,回首後才驀然發現,所過之處卻是黃沙一片,蜃樓一場。前麵是連綿的沙丘,後麵是無邊的黃土,她根本找不到出路,也看不見儘頭。
既然無望,那便隻能不住地走,漫無目的地走,總要給自己找些事情來做。
深思熟慮後,她覺得法可以給她一個容身之地。她這樣不近人情的性格,確實和法很適配。法硬性的規矩也能讓她心安。
“那你呢?琪琪。”許知意歪頭看向顧琪。
顧琪玩弄著手裡的拉環,“很簡單,我隻是不想和黃昊軒一個學校。”
“我討厭他。”她補充了一句,“很討厭很討厭,看見了就生厭。”
誰也沒接話。
顧琪輕輕摸了一把臉,聲音開始打顫,“他都已經保研了,為什麼還來這邊租房?為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許知意眯著眼睛假寐,突兀地,乍然地,沒有防備地,問了一句,“琪琪,你們當初分手真的是因為他嫌你不陪他嗎?”
顧琪緊閉雙眸,默然許久,悶聲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彆哭啊,我不問了,好不好?”許知意站都站不穩,一爬起來就又跌回了椅子上,她扶著書桌靠過去,抱著顧琪手臂哄人,“你在我眼裡是最好的,黃渣男拋棄你,是他沒福氣。”
聽了許知意甜甜的話,顧琪愈加哽咽,終於破防坦誠,“對不起,知知,其實我騙了你。”
她收拾著眼淚,艱難地吐露心聲,“當初是我和他提的分手。他確實說過我不陪他,和我在一起很無聊的話,但這些並不是我們分手的主要原因。”
顧琪撫臉低泣,“我們分手的原因,是我的自卑自棄。他家太富貴了,我那樣的家庭,如果不是教育讓我來了x大,我想我們是永遠不可能有交集的。我又怎麼配得上她?”
“我承認一開始我是開心的,可越和他接觸,我越害怕,越抵觸,我不敢和他在一起了。他隨手送我的一支筆可能就要我省吃儉用幾個月才能還他,我想回他同等價格的東西,可我根本不知道我應該送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付不付得起那價格。我不接受他的禮物,他卻更要送,我便總要去想我該回什麼還他。我不想讓他瞧不起我,讓他覺得我的自尊太過廉價。”
“你知道嗎?就連一起出去玩,他隨便看上的東西也是我不敢奢求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他眼底看見的塵埃都不是我能夠觸碰到的金礦。他的世界是我的遙不可及。”
大顆大顆淚珠滾落,化成一朵朵少女心底的細雨,連成一片離彆正堪悲的夢,“我們在一起的所有時間,我都是煎熬的,難受的,我做什麼都覺得我是錯的。我整夜整夜睡不著,我又不敢和你們說,我怕被你們笑話,我怕你們說我矯情不知足。”
“所以在你猜測時,我便沒有解釋,默認了是他提的分手。畢竟我們遲早也是要分的,不是嗎?”
顧琪說完,放棄般趴在桌子上,等待著眾人對她沉默不語的責備,對她心底暗沉的失望,對她蛇蠍心腸的背棄厭惡。
因為她的不解釋,因為她可憐的自尊,直接間接地誤導了所有人,讓黃昊軒成了眾矢之的,成了人人口誅筆伐的渣男。
“沒事的沒事的。”許知意隻拍著顧琪的背,詢問,“所以黃昊軒沒提過分手?”
“嗯。”顧琪更難堪地抱頭痛哭,“他一直以來都不承認我們分手了。”
一旁的杭夏不由想起了七月底那次燒烤,她似乎在孫瀟易的手機裡聽見了男人的哭,顧琪這一談,她更覺得那人就是黃昊軒了。
如此說來,黃昊軒根本不是什麼渣男,甚至還算得上癡情?麵對臭名昭著的渣男名頭,他也心甘情願地認了下去。這不就是現實版的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
杭夏覺得這事真是夠離譜的,對於這種荒誕無稽的情侶矛盾,她還挺頭疼,不願以及不能去評判誰對誰錯。
畢竟,身為局中人的黃昊軒都沒說顧琪,她們就更沒有什麼立場去以道德製高點講說顧琪,換作人人是她,說不定人人還不如她。
杭夏無奈地閉眼,她混沌的腦袋還存著最後的一絲清明,讓她可以理解顧琪的想法。
真正讓顧琪絕望的,是顧琪和黃昊軒之間的差距。那差距不是年齡,不是性彆,也不是金錢地位,而是家庭觀念,是三觀的不同。是黃昊軒的習以為常,對顧琪來說確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樣的鴻溝,不是顧琪能通過努力學習,通過教育踏上新的起點可以改變的。
他們的分手,也不是因為顧琪認識到了這差距,而是因為顧琪權衡之後,深刻地發現她無力改變這差距,她對現實的無能為力化成一下下直擊她敏感自卑內心的重錘,日夜審問,難眠難休,最後迫得她終於妥協逃離,無情分手。
但顯然,黃昊軒並沒有意識到這點,所以他的靠近又成了兩個人之間進一步的折磨。一個不理解卻執著,一個明白了想逃避,一進一退,你追我逃,距離始終都在那,他們誰也脫不開,最後反而會在這致命的折磨裡互相成了捅向對方最深的刀。
對麵的蔣瑩瑩努力睜開眼,托著醉意蒙蒙的腦袋,朝顧琪那邊看去,張了張嘴,似乎還不知道顧琪為什麼哭。她拍了拍杭夏麵前的書,虛脫地指了指顧琪那邊,用口型問,“怎麼啦?”
杭夏靠著椅背,豎起食指對她“噓”了聲,蔣瑩瑩就聽話地不問了。
顧琪的難過如連夜的暴雨,可能積壓的太多了,今日得了出口,便一發不可收拾,潑成滂沱的水。
哭確實能很好地釋放情緒,如果可以,杭夏希望顧琪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可她們總不能讓顧琪一直哭下去,否則鄰居以為出了什麼事,找上門來怎麼辦?
她看了看,蔣瑩瑩和許知意已經不中用了,說不定顧琪為什麼哭她們都搞不明白。
隻能靠她了,可她也確實不會安慰人。心一橫,眼一閉,死馬當成活馬醫,杭夏咕咚咕咚地把手裡的那罐啤酒喝完,她也徹底醉了,她本來就沒清醒過。
酒醉慫人膽,杭夏一勇當先,大聲道,“這裡是學習的地兒,顧琪,你哭有什麼意思啊?”
顧琪的嗚咽戛然而止,止不住地抽泣。
蔣瑩瑩迷糊地跟上杭夏,“對啊,我們……”
她打了個嗝,“我們還是多想想學習吧,是不是,夏夏?”
“嗯。”杭夏站起身子,以手指天,大著舌頭開始亂說,“我們的前麵是星辰坦途,是繁花大道,是一往無前的長空。什麼愛情,什麼男人,學習群裡的對手,滿篇的錯題,那些都是虛的,是騙人的,是假的,是可以突破的。”
一邊的許知意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了看杭夏,扶著椅子,似有所悟的用力點頭,“嗯,是可以突破的。”
杭夏繼續揮舞著手,像個戰前鼓舞士氣的將軍,“不要畏縮不前,不要瞻前顧後,不要猶豫不決,隻管往前走。不去努力,哪有什麼結果?離考試還有三個多月呢,你們都沒看到成績,怎麼知道你們不行?”
蔣瑩瑩立即拍著桌子有氣無力地跳起來,大聲嚷嚷,“我憑什麼不行?”
說完又跌了回去,瞪著眼睛,追問道,“你說我行不行?夏夏。”
“行。”
蔣瑩瑩又指著醉成爛泥的許知意,詰問,“她行不行?”
杭夏機械地看過去,將指天的手指移到許知意臉上,醉醺醺地大笑,“很行。”
許知意閉著眼睛憨笑,伸出一根手指向著縮成一團的顧琪方向,問,“那琪琪呢?”
杭夏站了許久,酒精的作用讓她大腦很糊,腿軟的撐不住站立,她人朝後一倒,摔在椅子上,躺下之前,依然堅定說,“特彆行。憑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
“對,我們很行,特彆行。”蔣瑩瑩跟著許知意舉著拳頭一起呐喊。
聲音不大,氣勢卻十成十。
杭夏臥在舒適的椅子裡,仰頭凝視著天花板的吊頂,吊頂裡的橘色燈光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眼前忽黃忽暗,眼皮不住地打架,她呢喃說,“我們隻是壓力太大了……”
“人太累了……”
說完這句,她就昏睡了過去。
“……是啊,太累了。”
黑暗中不知道誰應和了一句。
最後怎麼回的臥室,杭夏並不清楚。隻是覺得她這一覺睡得很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