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珍是個很美的女生,她美在心,美在氣質,也美在她的勇敢。
但她也有不漂亮的地方,在外人眼中,她的學曆不漂亮——沒上過大學;她的身體不漂亮——被輪!奸過;她的健康狀況不漂亮——患有精神分裂症。
偏偏,我就對這樣一個美又不美的人著迷,被她的故事吸引。經過前麵幾次的訪談,我已經能夠從她所講述的碎片情節中整理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程珍是在一次學校組織的暑期社會實踐活動中被性侵的,當時她在樹林中與同學走散,遇上了他們。程珍的父母不僅告了性侵她的那些人,也一並告了學校,但因為她和她母親的失誤,沒有在第一時間去做傷情鑒定。得不到有效DNA,沒有人證和物證,也就沒有足夠的證據起訴他們。
那些人不是第一次作案,程珍也不是第一個受害者,在她之前,學校裡也有不同年級的女生受到侵犯,隻是程珍和她們不一樣,程珍的父母和她們的父母也不一樣。程珍敢於將自己受到傷害的事告訴父母,程珍的父母也不覺得女兒被人強!奸是丟臉的事。
程珍不幸得到那些魔鬼的“青睞”,但幸運在有支持她的父母,也幸運於負責她案件的女警察很儘力,還幸在她的律師願意為她的案子奔波。
然而這些幸運隻是暫時的,程珍的第一個幸運做了前麵諸位父母同樣的事,選擇用錢和解;第二個幸運因組織部調度轉到了宣傳科工作;程珍的最後一個幸運,也因不可抗力將她們的律師費退還,不再接受她的委托。
我曾問她為什麼會那麼巧,這一係列的事情像是被人計劃好了一樣,上天為什麼對她這麼無情。程珍告訴我,不是上天無情,而是彆的原因。
我現在也知道了,原來小魔鬼的身後,還有大魔鬼。
程珍在被奪走希望後,又一次失去了冀盼。
程珍瘋了,徹徹底底地瘋了。
程珍沒有蓬頭垢麵,也不會拽著路人傻笑,更不是像猩猩似的捶胸嗷叫。她不同於普通人眼中的“瘋子”,但會做旁人眼中異於正常人的事:對空氣講話、懷疑有人要害她。她說話顛三倒四,時常記不住事,以及喜怒無常等等都讓程珍的父母感到無力。
在不知多少次被程珍拿刀威脅後,程父程母終於不堪重負,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現在是下午四點,太陽雖然沒有正午的熱,卻也足夠讓人感到溫暖。我走下步廊,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梨花樹。
果然,程珍不在那。
我環視他們活動的大院,試圖尋找程珍的身影。
院子很大,落地足足有大半個操場,除了修剪整齊的灌木和盆景,還有一個圓形的大花壇,裡麵種滿了許多種類的鮮花。草地綠油油的,院外就是鬱鬱蔥蔥的樹林,遠處矗立著三三兩兩個樓棟,再遠一點,便是連綿起伏的天山。雪山並不高,卻讓我油然生出一種壓迫感,尤其是在聽過程珍的故事後,我忽然覺得,天山頂顛那厚厚的雪,在嘲笑我,笑我得不到太陽的關注和照拂。
我拋開腦中的胡思亂想,開始仔細尋找程珍。大院裡,除了醫護,就是穿著病號服的患者,但也有少數沒有穿病號服的人,程珍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很輕易地看到了她,她正蹲在花壇旁鏟著草地,秀發垂到了她的腳背,身旁的護士似乎是在給她說著什麼。
看樣子,應該是在阻止她。
我走向程珍,看到她抬頭對我笑。剛巧白衣護士起身,聽到她歎氣,我點頭向她示意,接著和她一樣,蹲在了程珍的麵前。
“你在挖什麼?”看她不停地用塑質小鏟刨土,我感到好奇。
程珍手上動作沒停,說:“我剛才對護士姐姐說,你長得很漂亮!”
突然被她誇讚,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緊接著耳邊又聽她說:“今天中午的太陽很好,山上的雪化了一點。”
“明記者,你好幾天沒來看我了。”
“我這些天很忙。”具體在忙什麼,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學校裡的事,也可能是在聽完她的故事後,我實在無法釋懷,所以有意選擇躲避見她。
“這朵花叫什麼?”她挖完了一個小坑,指著花壇邊一朵含苞欲放的櫻紅色小花問。
“月季花。”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到這朵麵朝她的月季,說,“它喜光,寓意也很好,所以大多地方都會種植。”
“真好看。”程珍在裙子上蹭乾淨沾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摸,“明記者,月季的寓意是什麼?”
“愛情,幸福和希望。”
程珍目光似水,輕撫著它的花瓣,惋惜地開口:“原來它有這麼好的寓意啊。真可惜,這三樣東西,我好像永遠也得不到了呢。”
聽她這樣說,我的心突然揪住,有些喘不過氣。我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淚珠,對她說:“你會有的,你還年輕。等你治好了病,你就可以離開這裡,和其他女生一樣,上大學、談戀愛。”
“像你這樣嗎?”
“對。”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下,笑著點頭,“就像我這樣。”
程珍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耀眼奪目,映在我的眼中,也印在了我的心上。她替我擦掉眼淚,悄聲對我說:“明記者,偷偷告訴你,我從前……也想當記者的。”說完,她又拿起鏟子刨起土來。
伴隨著她輕哼的音樂,我也慢慢平複心情,拿出紙筆,保持一副專業的姿態,隻不過是蹲著的,想要問她先前的幾次談話中遺留下來的問題。
這時,那位護士走了過來,手中還端著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