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讓我為你講述獨屬於我的故事(2 / 2)

翻牆逃跑的那天,馮曜也就是你的父親,給了我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我從此遠渡重洋,躲著閻叔,考慮到我大概率會英年早逝,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再和閻叔聯係的機會。

第二個選擇,我和他假成親,給他半年的時間,他想辦法幫我解決先天不足的問題。等我身體好了,我們便分道揚鑣,各行其是。

“實話實說,我比師傅的手段高明不少,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我不一定沒法。”青年撓撓頭,“修行之人,講究一個不沾因果,我幫你,也是為了還師傅的養育之恩。”

見我有些猶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纏上你的。我可是過去無始,將來無終之人。”

我答應了他的第二個提議。

雖然我那時根本不信,眼前痞裡痞氣的小道士能有什麼手段來幫到我。

我隻是有些舍不得閻叔。

009

我和你父親的婚禮定在了同一年的冬天。

為了籌備一場夠排麵的婚禮,府裡的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來,閻叔更是在聽到你父親叫他“嶽父”之後高興的不得了,逢人便發請帖,說自己找了個好女婿。

隻有我,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這一切。

那時,我對你的父親是很有偏見的,覺得他是一個過分世故的人。他一個毛頭小子,憑借著具有欺騙性的長相和一張巧嘴,將閻府裡的長輩們哄的都和我來說他的好話。

他還總是給府裡的丫頭小廝帶禮物,惹得我院子裡的丫頭一聽到姑爺要來,各個爭奇鬥豔,是我這二十多年都沒見過的花團錦簇。

比如現在,他站在房簷下和院子裡的丫頭搭話。

這次,他沒有穿他那件破道袍,換了件頗為正經的啞光大衣,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眼角微垂,倦怠又灑脫。還真像是個翩翩貴公子。

那丫頭收了他遞來的小玩意,紅了臉。

我默默感歎,還好隻是假結婚,誰要是真的嫁給了馮曜,怕不是要為他的這些爛桃花整日生氣?

“馮小姐?”他突然轉過頭,走近了些,在我的耳邊小聲說,“如果不是約定好了,知道馮小姐對我無意。被馮小姐這樣盯著,我還以為是你在吃我的醋呢。”

恃美行凶。

我的腦海中猛然跳出了這個詞。

他就是我少女時代視作洪水猛獸的那一類人,知道自己受人歡迎,心裡享受著眾人的追捧,卻對他人的真心不以為意。

於是我不甘示弱:“我隻是擔心你鬨出什麼醜聞,讓我們的計劃不能按期進行。”

他笑了笑,從大衣裡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我。

封麵上是“太平經”三個字。

010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至柔”

“天地。。。”馮曜看著蹲馬步蹲的顫顫巍巍的我,撓了撓頭:“呃,真的有那麼難嗎?”

他伸出手來,在我麵前比劃了幾下,像是在梳理什麼東西。

“我去,這麼久還是一點兒先天一炁運轉的痕跡都感受不到啊。”他嘴裡念念叨叨,“到了這種地步,真的還是個活人嗎?”

“馮曜,你小子是在耍我玩是吧。”我腳下一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次我是真的很生氣,覺得你的父親完全就是在拿我尋開心,他所謂的可以強身健體的功法也不過是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裡淘出來的垃圾。

馮曜看我賴在地上不起來,臉上出現了幾分慌亂。

“姐,我叫你姐行嗎?這次真的是我錯了,我給你道歉。”

他的眉眼都耷拉著,活像是一隻被人抓住偷了食物的小浣熊,我彆過臉去,忍不住的偷笑。

他發現我在笑,也沒指出來,隻是撓了撓頭。“誒,有了。”他雙手交握,繼續說,“我給你畫一幅西洋畫作為賠禮道歉,你看行嗎行嗎?”

那時,他眨了眨眼。

真奇怪,和你每次向我要玩具時期待的神情一摸一樣。

011

西洋畫講究精準細致,你父親一畫便是一個下午。

我靜坐太久,不知不覺中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畫也完成了。

那幅畫我很喜歡,現在還收在閣樓裡,每到天氣晴朗就會被我搬到院子裡曬一曬,雙馬尾,紅夾襖,灰布裙,坐在屋前,璨齒一笑,渾然不知憂傷,正是一個人最好的年紀。

你見了那畫,叫我也給你弄套一樣的打扮。

“以雪為肌,以玉作骨,見了你才知道古人誠不欺我。”馮曜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從母親那繼承了一副好皮囊。隻是閻叔的地位太高,我在學業上的成績又太過優異。同齡人對我態度大多以敬重為主。即使是誇讚也大多是“芝蘭玉樹”、“高潔若雪”、“天人之姿”。

冰肌玉骨這樣形容閨房女兒的詞,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在我身上。

我正想罵他好不正經,就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珍珠黑,沒有半分褻瀆的意味。

這下,心虛的反而變成了我。

“畫挺好看的。”我微微錯開他的眸,小聲說。

012

我嘴上誇了你父親的畫,心裡卻還總是對他的人不服氣,決定要給他找個麻煩。

我們那地界有個規矩,如果生的是女兒,就要種下一棵槐樹,等女兒出嫁的時候,媒婆看到院子裡枝繁葉茂的槐樹便知這家女兒命中有福,千金之身,金玉滿堂。

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母親也入鄉隨俗,為我在老房子那種下了一棵。

但是可能就像你外婆說的,我們這一脈都沒有植物緣分。

槐樹原本是最好養活的,可是我的那棵卻逐漸的枯敗死亡,到我要出嫁的時候,已經隻剩下光禿禿的枯枝了。

於是,當馮耀向我炫耀能讓草木重煥新生的法術時,我將這個風俗告知了他。

“怎麼辦?”我做出泫然若泣的模樣,“婚禮前看不到這棵樹重新開花結果,是不是意味著我會一生顛沛流離。”

“你千萬彆這麼難過了,憂思傷心肺。”他說:“這件事情我一定幫你。”

我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臉,幾乎要控製不住笑出聲來。

心道,你這拙劣的本事能救活這樹就怪了,彆說你這隻是騙人的把戲,就算是真的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活十年前就已經死掉的樹。

013

現在想來真是一語成讖。

小把戲救不回十年前就已經死掉的樹,更改變不了千百年前就已經注定了命運的人。

014

如我所料,你父親用他的先天一炁,忙活了一個星期,眼瞅著臨近婚期,一點成效都沒有。

“真是絕了。”馮耀說:“都說狗隨主人,你的樹怎麼也能隨了你的體質,先天一炁輸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半點痕跡都無。”

“難道是你們這地界風水不行?”

“這可怎麼辦?”我故作悲傷,“這樹的下場大概就是我的預兆。我也認了,你們修道之人都講究一個順天應人,實在沒有辦法就算了吧。”

和馮曜呆的時間久了,我也學了一口他的天道人倫,陰陽怪氣起來毫不輸他。

他被我這番言論激起了逆反心理,說自己偏要逆天而行,與天鬥,不然妄作修行人。

當然,事實證明玄學也不能違反自然法則。

結果隻是他的身體被掏空。

我一開始覺的這樣折騰他很是有趣,可是時間長了,我又不由得有些擔心他的身體,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馮曜。”我叫了他的名字。

“在。”他應的很快,眼睛卻一直看著那棵枯死的槐樹,枝蔓蜿蜒,可以想見它還活著時是怎樣盛大的場麵。

“我是想和你說樹的事情。”我說:“其實我沒有那麼在乎的,而且它其實。。”

“其實已經死了很多年?”他笑得真誠,全然沒有被耍之後的惱羞成怒,“你說的我其實早就知道了。”

“而且,我已經想到了,怎麼讓它開花。”

015

夜晚,我獨自一人按照約定來到了老房子前。

這地方原是在熱鬨的市集旁,但中華民國成立的十年間,政府設定了新的交易區,這裡也就逐漸的荒廢了,隻留下空屋爛瓦和無人打理的野樹雜草。

四下漆黑,寂靜無聲,隻有遠處有幾點亮光,照的樹影斑駁,讓我不由的想起聊齋裡書生偶遇那千年狐妖的橋段。

“馮曜?”我喊了你父親的名字。

無人應我。

彷徨失措之際,我的臉被突然照亮,抬頭是煙火化作漫天繁星,站在我的角度下看,正好是在那棵枯樹上盛開。

你的父親從樹的後麵走了出來,一臉開心的問我:“煙花在樹梢上綻放是不是很美?”

“可是這‘花’期也太短了吧。”我還在為他之前沒有應我而有些不爽,“這也算嗎?”

他像是早就料到我會挑剔他,一溜煙又跑回樹下繼續放。

一聲、兩聲、三聲、無數聲。

我看見,無數的星辰在枝頭誕生,又隕落。時間的長河在我們的眼前緩緩流過。

爆炸聲的間隙,他跑來問我。

“我記得有首詩可以形容這樣場景的。”他說,“那個什麼鐵花..樹。”

“糟了,關於花的詩句,我隻記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了”

我那時想,哈哈,馮曜真是白癡,但我知道也不會說的,就讓他乾著急去吧。

煙火就這樣響了一夜。

016(007)

“哇,真的太棒了。”你跳了起來,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

“火樹銀花不夜天,今宵儘興不歸眠。”我對你說:“這句詩很適合用來形容當下的風景。”

“煙花在樹梢上綻放是不是很美?”我問你。

你點了點頭。

“可惜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我說。

017

現在我才明白,一秒鐘,一刻鐘,一晚上,一年,或者是一輩子,都是一瞬,都是短暫。

對於我們而言,原來並無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