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霖州城門時太陽已經落下了,她們有驚無險的回到霖州城裡。
原這老婦的衣物局就在霖州中心,有著一家上好的鋪麵,內院裡立著參天一般的高架,各色紮染絲綢、布段掛在院子裡。
而她看著眼前富麗明亮布料繁多的店麵時,任是她從小見過無數琳琅衣飾也不由得為之震撼。
怪不得這老婦人從不自己拿東西,也是怕弄臟衣服的緣故吧。
這是她懷裡抱著五六匹布往店裡櫃子上搬時得出的結論。
“乖乖,你和那天的小夥子都是好孩子。待會教你做好吃的包子。”老婦人用手揉了揉虞小枝的臉蛋,又拍了拍梨酒的頭。
她艱難地擠出一絲笑,“那真是多謝您了……”
“我這是獨家秘傳,這道麻油潤菜包可都是外頭買不著的。”老婦人一邊揮著擀麵杖,一邊看著揉麵的虞小枝說。
小枝眼見著麵團越來越白,越來越光滑。餡料剛上鍋便陣陣飄香,盈滿整個屋子。
“市麵上從未有過賣這個新物的,您這麼好的手藝為何不開一家包子鋪?肯定能大賣。”小枝咬著剛出鍋的包子,嘴裡還冒著熱氣。
老婆婆搖搖頭,隻道:“我不過是興趣,若是變成謀生手段,就會失去最初的樂趣。”
虞小枝自覺有道理,點點頭,又咬了一口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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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說虞大人回來了嗎?”梨酒捧著一紙包熱氣騰騰的包子,和虞小枝走在回府的路上。
虞小枝望望天上的星星,手裡白白軟軟的包子還冒著熱氣,心底卻是微涼。
“不知道。”她輕輕的回應道。
在她的印象裡,這不是第一次被父親丟下了。
那年她們剛搬來霖州時,虞父領著小枝去見楊將軍,回時虞尚書看天氣好便說步行走回來。結果路遇他早年前的朋友,兩人侃侃而談,笑得好不快樂。
彼時小枝呆呆地站在原地等著他們結束聊天,無聊的打緊,靜靜的望著街邊的榆樹時竟發現上麵有一個心形的樹洞,好神奇!
再一回神,她爹爹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他沒叫上她一起。
她頓時慌了,偌大的霖州她並不認得回家的路,梨酒也沒隨她出來。
等到跌跌撞撞找回去的時候,正好和送走友人在門口張望的虞摯撞上。小枝委屈的撇撇嘴,咬住下唇,一言不發。
“你一下午跑哪玩去了?張伯來也不打個招呼!”
她驚訝地抬頭看見虞摯不聞不問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頓時沉不住氣,抿唇走回自己院子裡。
當晚她氣鼓鼓的吃下三個白饅頭,直到吃得打嗝,她也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一直沒發現她沒有跟在後麵。
後來她有過一段時間為此時默默冷落父親。時光如水,她慢慢的覺得,或許他是一時大意吧。
可堂堂朝中重臣虞尚書又怎麼會是個馬虎之人呢……
月銀如鉤,當她站在書房外的小道上撞到個驚訝的小廝時才發現,原來直到現在她阿爹都沒發現她沒有回來。
她捧著一紙袋包子張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如那年站在門口的她,不同的是那年她沒有遇到任何人,一路餓著肚子跑回家。
虞小枝一言不發,扯出一個稱不上好看的笑,把半袋子包子放在父親桌案上,“知道了。爹爹一會忙完了嘗嘗包子如何,還是熱的呢。”
他頭也沒抬,片刻後放下筆,問道:“你剛下車去買的?怎麼突然想起吃包子了。也好,天涼吃點熱乎乎的。”說完便繼續埋頭處理桌上的一堆公文。
小枝無意中瞥見父親眼底的烏青,咬咬唇,還是決定揚起一抹乖巧懂事的笑,“那您記得趁熱吃。”
虞摯輕聲“嗯”了一下,而後叫住她:“我在書信裡寫,你兄長快回來了。”
她剛邁出去的腳步頓在半空中,雙唇微張,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想著你們兄妹打小情誼好,這麼多年沒見想來也有許多話想說。再來,他調職在霖州也有諸多事務傍身,也叫他清淨清淨。家宴便也不急著辦。”
虞小枝收回那隻腳,轉身望著虞摯,眼神複雜地望著他,而後甜甜的應了一聲:“好,小枝知道了。”
虞家家教向來是極好的,長子虞植更是受到莫大器重與栽培,坐要挺、行要穩、氣要靜。他是塊讀書的好料,認識的人皆說他溫文爾雅,待人接物又是一頂一的沉穩。
小枝出生那年,虞植已七歲。她生性喜鬨,常常纏著哥哥玩,春天讓他一同去放風箏,夏天拉他去湖邊踏涼,秋天硬要他和她去看戲台子,冬天更是少不了玩雪的。
虞家哥哥性子雖是個喜靜的,但抵不過妹妹的嬉笑,每每都一道答應了,他常是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看著她。
後來虞小枝漸漸長大了些,虞植也常去讀書,見的日子也就少了。
虞植此人,積威甚重,外人瞧著總是一副溫和寧靜的樣子。鮮少開口,可一旦開了口總給人一股子不由分說的威嚴。長大後和他日漸生疏的虞小枝在他麵前根本不敢呲牙。
“小姐,咱們從京城帶回來的行囊我都安放好了。”梨酒端來一杯甜湯,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輕輕的說。
她察覺到虞小枝的神情有些不似往常,蜷蜷袖子,正欲輕手輕腳離開。
“幫我買一團黃色的毛線吧。”
梨酒聽見身後的聲音,腳步一下頓住,臉色有些詫異的地看著她,心裡雖然疑惑但沒有問太多,點了點頭。
虞小枝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要那種粗軟一點的,織圍巾的那種。”
“小姐要織圍巾?”梨酒還從未見過她私下做女紅的樣子,隻有人多的時候才織織繡繡做個樣子罷了。
小枝沒有否認,一是她不擅長,二是她不喜歡。
“給誰?”梨酒下意識脫口而出,她實在好奇,能讓她小姐私下主動做不喜歡的事還從未有過。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話似乎並不妥當,又說:“對不起小姐,我……”
虞小枝看著梨酒愧疚的低下頭的樣子忽地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而後放下嘴角,輕輕地說:
“哥哥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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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正烈,空氣中流轉著絲絲暖意。虞府裡一棵粗壯大樹下的長椅上,身旁擺著兩團黃色絨絨毛線。
腿上還放著一個所剩無幾隻剩下一小團的毛線,順著其中一根往上,是一個兩隻手握著細長銀針的姑娘。
虞小枝視線緊緊凝結在手裡的線上,周身是紛紛亂亂摻雜在一起的線,銀針不時從七扭八歪的線裡繞來繞去,煩躁的間隙不由得想起今早梨酒把線團遞給她時的小敘。
晨時,
“小姐,你要的黃色毛線派人買來了。”又喜滋滋地說:“我怕一團不夠小姐你繞的,特意買了三團呢!”
虞小枝滿臉黑線地張了張嘴,看著揚著手指伸向一臉得意的梨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那麼誇張吧……”
“小姐難道忘了之前被針刺破手,還是大公子找來白紗係上的呢。”
小時候,她哥哥也曾對她很好很好,或者應該說,虞植這個人不會對任何人不好。
而她放下雲肩,不等梨酒說完就把輕紗塞到她手裡,一笑:“現在不會紮到了。”
虞小枝專注地忙著手中的複雜物件,根本沒注意到牆沿上出現的那道黑影。
蹲在牆角濃蔭覆蓋處的祁懷晏心下好笑的看著樹下逐漸被黃線埋沒的女孩,臉上卻無語的抿唇。
他來到這裡已經有半晌,本是路過此處聽到一牆之隔的內裡泛著淺淺的一道熟悉的聲音,卻沒想到隨手一翻竟然看到這樣一幅畫麵。
他不敢說話,生怕自己出聲會嚇到她把手紮破了。誰成想她還壓根沒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