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認為對的事。知道嗎,小魚兒。”他堅定的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虞小枝眸色微微發亮,好像裡麵墜了星星。
片刻後,她托腮,一臉真誠的發問:“那你覺得,我醫術如何?”
“……”
“嗯?”
祁懷晏一笑,答案了然於心:“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醫倌。”他好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那你說,你身上的傷是如何來的?”她話鋒驟然一轉,問出了那個鬱結在心裡許久的問題。
想要在霖州混出個二三來,光靠偷竊是無法穿的這麼光鮮亮麗的。何況那天檢關的人……
他周身一震,沒想到虞小枝會忽然問這個。轉眼卻是一抹壞笑:“若是你猜到了我就……”
“檢關,那日在檢關我看見你了。”她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卻又不敢確定。
如果真的和她所猜測的一樣,她該如何自處?她想起織圍巾那天,他對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一時啞口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她那日說了什麼來著?
遊俠會被朝廷徹底清剿,而她家,正是朝廷的利刃。對於這個上一秒還送她繩結的人,她於心不忍。
祁懷晏微微張著嘴,而後淡定起身,“真想知道?”
這次輪到她猶豫不決。
“後天,你想知道什麼,全都告訴你。”他輕輕攏了攏她肩上被風吹歪的長袍,一不小心扭到受了傷的右肩,吃痛的輕叫了一聲。
“你彆亂動,剛包紮好的。”她頓了頓,複雜的看了他一眼,用極小的聲音說:“嗯,後天。”
近些天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被一團薄霧籠罩。天星司說這是要下雨的征兆。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天這麼黑了,要不還是我送……”他方才恢複的差不多了,現下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
“不用了,你好好養傷才是,再者若是被我哥哥發……”意識到自己提及到那人,她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他沉默了半晌,而後開口同往常無異般揚起一抹笑,說:“那……你下山時小心彆踩滑了。”
看著虞小枝提著鬥篷邊緣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時他才想起來,衝她離去的方向說:“謝謝……”
語罷,他猜測她已然走得有些距離,便起身在後麵遠遠的跟著。
這身傷遠遠傷及不到他分毫,若是十幾年來自己沒受過點傷,又怎麼能獨立長這麼大?
今日他在霖州檢關道上按例行事時,碰上那波上次被他狠揍過的人不知從哪聽得他們寒山會出手,竟派了幾十人埋伏,爭鬥時才發現這夥人目的不是商馬,而是他。
即便他身手了得,九人打那六十多人卻還是有些力不從心,他的右肩被悍匪首領偷襲,幸得及時發現,扳回一局。受了傷,他出來的急,一天沒吃飯,此時能感受到自己有些透支。
手下的兄弟們打散在林中各自回去,他搖搖晃晃,臉色蒼白間莫名的想去那棵樹下看看,這恰好是他總喜歡待的那棵樹,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會……
他依稀看見那棵樹影下卻是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想法就是……
以後要是能常常做這種夢就好了。
祁懷晏靜悄悄的走在她身後,保持著能看見一個背影的距離,不遠不近的跟著。
街道邊高懸著米黃的燈籠,火光綽約,明滅可見。
小姑娘蹦蹦噠噠地在前走,他眸光柔和,漆黑的發高高的挽成發髻,一支明玉發簪從發間穿過,挺拔卓爾,若你借著月光瞥見少年昂首那一刹,但見神采飛揚。
女孩探頭四處打探,全然沒注意到身後護著的人,心裡還沾沾自喜,白日的不愉快已然全部消散。
祁懷晏看著她熟練的翻窗進虞府,他不禁抿唇笑了笑。
還說他整日神出鬼沒翻來躍去?眼下她翻窗翻得不比他差多少,身形利索的不像個傳統意義上的大家閨秀。
夜幕降臨,霖州街燈火通明,虞府院後的路安靜如斯,連街角高懸著的燈籠裡火苗的嘶嘶聲都清晰可辨。
祁懷晏藍色的衣袍在夜色裡像是流動的水。
抬眸望向虞府西側院的微弱光亮,他甚至能透過院牆聽見裡麵和侍女調笑著的姑娘笑著的聲音。
牆角枝葉不遠處懸著的米白色燈籠,微微泛著暖色的光,他的雙眸在光暈裡變得朦朧,思緒漸漸飄遠,越過重巒疊嶂的山脈,遇見盛滿月光的平靜湖水,飄得很遠很遠,直到飛進繁華璀璨的京城大街,凝落在京華偏遠黑暗的的小小一隅。
在祁懷晏很小很小,小的連桌上的蘋果都拿不起來的時候,他便成日看著父親手握小工刀雕木頭的樣子。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自己從小體弱多病,比同齡的孩子還要瘦弱幾分。
好在父親手藝精湛,家裡雖不富裕但也尚能溫飽。直到那天,一群喝醉了晃晃悠悠的穿著吏服的官兵搖搖晃晃路過他們家,看上了祁父給客人定製的木雕,討要不得竟一口氣將祁父打倒致死。
彼時小懷晏剛從山上拾了一筐精致的小木柴回來,便看見他父親倒在血泊裡的畫麵,那幫人還沒走,祁懷晏大哭著扔了柴衝上去就要和他們拚了,嘴裡不清不楚摻雜著淚水哭喊著。
臉上醉的暈乎的官兵看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幾下子便把他撂倒,他用手在地上摸索著想站起來,卻始終沒力氣爬起來。借著街道邊緣的燈光,他看見自己被柴磨破的手掌上沾上了父親的血。
第二天他去報了官,他在衙門外日頭最烈的時候敲了整整兩天的門,身上還掛著些許血跡,裡麵肥頭大耳的官員才堪堪打開大門。
最終那幾名小官吏被處死了,可又有什麼用呢?年僅五歲的祁懷晏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在最溫暖的夏日裡成了一名孤兒。
這是祁懷晏幾乎從不提及的往事,連手下那幾個他最信賴的人都從來沒有說過的,遇見虞小枝以前的往事。
他目光從虞府燈火中收回,邁開步子離開。如今即將入冬,好在霖州有晚墨山的遮擋,抵擋住了第一波寒意,但這造成的就是不久以後第二波席卷而來的寒意將令霖州更加寒冷。
現下其實並不晚,街上還有許多剛剛在外用完晚膳的人,三三兩兩走在路上。
祁懷晏拐過虞府轉角,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虞府後門和人交談著什麼,似是老友,交談甚歡。祁懷晏看著男人對虞府熟稔的樣子和年齡穿著,不難猜出那就是小枝口中的哥哥。
他不想偷聽對方說話,便欲抬腳起身離開。那人手上的東西卻讓祁懷晏止住了腳步。
那人手裡挽著一條奶黃色毛絨絨的物件,祁懷晏眯了眯眼,瞬間認出那就是虞小枝苦苦織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的圍巾。
竟然是送給他的。
祁懷晏整個人隱沒在街角沒有被光亮打到的死角處,親眼看著那人送走友人後手中鬆鬆挎著的圍巾落在了地上,像是被主人不在乎的丟下,又或許他並沒有表麵上那麼在乎似的,圍巾在地上翻滾了半圈,那人沒有發現。
虞植心情明朗,剛邁進虞府後門內,便被一個有力的男聲叫住。
“你圍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