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葉靠在他身上,真誠地感激道:“謝謝。”這大概是蘭葉很罕見的對南宮說出的真心話了,蘭葉身懷有孕,南宮自是不想讓他操勞這朝廷之事的,但畢竟此事蘭葉肩負重任,必須參與,再一個,也是在眾臣麵前立威,在後宮,蘭葉是他最心愛的枕邊人,而在前朝,他又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股肱之臣,若在他活著時尚且不能護著他們母子二人,那死後他們的孩子必將經曆與他兒時一樣的痛苦,而這種殘酷的經曆隻發生在他一人身上便好,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兒也遭到同等的對待。
而當南宮在朝堂之上正式下令派兵與十一國交戰時,蘭葉便知道,平靜的生活再也不複存在了。
一個國家一旦步入戰爭狀態,整個國家的人便會陷入莫名的恐慌之中,邊防之地物價飛升,朝廷開始大量征兵,赤地千裡,餓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而平日揮土如金的後宮也開始節衣縮食起來,此次十一國聯合圍攻,雖說青木國也做出了充足的準備,但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各宮之中的月錢全部縮減為平日的三分之一,能省則省,全部用來支援前線的軍隊。
但再舍不得,南宮也不會虧待了蘭葉,每日都會叫禦膳房送來各種美味珍饈,而蘭葉也絕不敢怠慢,愣是把自己平坦的小腹吃得鼓起了一個弧度,雖說他整體上看起來還是略顯單薄削瘦,但至少該胖的地方胖了起來,暫時也不至於惹人嫌疑,再加上蘭葉每天給南宮灌輸著“相較於女子,男子有孕肚子會更顯小”的理論,在朝堂上忙得焦頭爛額的南宮竟真的就對此事深信無疑了。
剛開始的兩個月裡,青木國的軍隊還占上風,但不知怎的,後來的一個月裡卻接連打起了敗仗,南宮在那一段時間脾氣火爆的仿佛除夕夜的爆竹,一點就著,朝堂下的大臣每日戰戰兢兢,不提建議會被罵,提了建議導致軍隊陷入危機又會被罵,當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搞得兩頭不是人。
但即便如此,他生再大的氣也不會遷怒於椒房宮,甚至為了讓蘭葉遠離這些醃臢事,同時也是為了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他還特彆命令蘭葉必須好好睡覺,若是朝堂上真有什麼事,他第二天也會即使告知蘭葉。
然而蘭葉在青木容忍數年,等的就是此刻,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說出了一瞬間便擊潰了南宮,擊潰了青木的話。
“四郎,藍華不值得相信,我想他是在利用我,不然西北軍也不可能這麼快潰敗。”
這日,又是憋了一肚子火氣下朝的南宮,離著老遠便見蘭葉匆匆向他走來,手裡還攥著一張紙條。
“彆急,小心身子,有事慢慢說。”南宮雖然心裡著急,卻也知道心急吃不上熱豆腐的道理,更何況眼下蘭葉已有四個月的身孕,正是最需注意身子的時刻。
“他說計劃改變,要分兩路在三日後直逼王城,可他的話我們不能再相信了,且不說前往王城的地形有多麼易守難攻,就衝著他所說的軍隊人數就根本不可能敵得過數量眾多的王城守兵。”蘭葉一臉的焦急。
南宮接過那張紙看了看,沉默良久,然後道:“你待如何?”
蘭葉皺緊了眉頭:“眼下重要的不是王城主道這裡,是通往殊州和觀水兩地,現下兩地兵力不足,糧草短缺,若是藍華派兵攻打這兩處,一旦攻破,那王城不就是晾在他們眼前讓他們打嗎!”
可南宮看起來卻並未有太多憂慮,他仔細想了想,然後說:“藍華的確不可再信,不過也真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會來這麼一出,這下反倒是我們在作繭自縛了,有意思。”
“那四郎是想……”蘭葉如臨大敵一般,認真地看著南宮。
“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南宮咧嘴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蘭葉,“反正我們還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蘭葉咬緊了嘴唇,心頭一涼。
“藍華的話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他既然還選擇與你保持聯絡,就說明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你先應承著,切勿打草驚蛇,殊州和觀水兩地的確是軍方要塞,本王會儘力派兵駐守,但王城主道也不可放鬆警惕,隻是現在兵力有限,須得好好分配。”南宮並沒有注意到蘭葉的異樣,依然在自顧自地說著。
南宮有一點說的沒錯,他的確不能打草驚蛇。
“好吧。”最後,蘭葉釋然地舒了口氣,“都聽你的,下午再召集眾臣商討吧。”
南宮攔過他的腰,溫柔地說道:“這些事交給本王就好,這幾天你也一直在為這些事奔波操勞,就算你不嫌累,也得考慮考慮咱們的孩子啊,聽本王的話,下午在椒房宮好好休息,晚膳的時候本王再去看你。”
蘭葉知道拗不過南宮,隻得點頭同意。
但大戰一觸即發,蘭葉怎麼可能有心情休息,椒房宮內,蘭葉來回踱著步,滿麵愁容。
南宮說他還有秘密武器,到底是何秘密武器?
不過想想也是,青木國一向實力雄厚,就算十一國聯合圍攻,到底也就能打個平手,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攻破呢?可目前來看,青木兵力的確已經處於劣勢,而在勝負如此顯而易見的情況下,南宮又會憑借著什麼扭轉乾坤呢?
可蘭葉雖然已經取得了南宮足夠的信任,對於此種軍.事機密卻也是不能隨意出口詢問的,一旦遭到南宮的懷疑,便是前功儘棄,且連累的不隻是他一個人,而是十一國的百姓。
若想得知此機密,隻能等南宮自己開口,儘管依蘭葉的身份不能主動詢問,但他卻可以想辦法製造南宮開口的機會。
於是他立刻給賀蘭嘉祐寫下密信,告知他此戰必勝,寫過後,還在那封信的背麵畫了一朵小小的蘭花,然後托傳訊鳥送了過去。
三日後,在萬分焦灼的等待中,蘭葉等來了十一國攻破殊州的消息,戰火似乎距離王城越來越近了,有時在睡夢中他還會隱隱感覺到床鋪在震動,黑夜亦不再寂靜,火光刺破黑暗,到處都是炮火聲和哀嚎聲。
南宮雖然手中握有王牌。但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希望用上的,畢竟一旦用上,就說明青木國之將傾,到了身處火海,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當他在朝堂上得知戰敗的消息時,大發雷霆,氣得一怒之下推翻了麵前的桌案,桌案順著石階滾下,還砸傷了殿下的一個大臣。
雖然這個結果是蘭葉夢寐以求的,但他知道站在不同的立場,南宮的心裡一定十分的不好受,甚至可能惱羞成怒,直接在朝堂上發作,所以他早早地便來到宮殿門口,心神不寧地等在門外。
南宮的臉色果然如蘭葉預料的那樣難看得很,但這還是他見到蘭葉後儘力收斂過的。
數月奔波往來於朝堂之上,馬不停蹄地處理著那些紛繁複雜、令人心煩意亂的戰事,唯獨蘭葉與孩子能在百忙之中給予他心頭一絲安慰,撫慰他日漸焦灼不安的心。
“四郎……”蘭葉穿著單薄的外衣,憂心忡忡地看著南宮。
南宮似乎幾天幾夜都沒休息好,他的臉色蒼白,眼睛裡明顯布滿了紅血絲,看著十分可怖。
“你都知道了?”南宮淡淡地說道,似在詢問,但更多的是在求證。
蘭葉緊抿了一下嘴唇,點點頭。
“哼。”南宮對此嗤之以鼻,“就憑那些孫子也想奪我青木江山?本王必叫他們有來無回!青木王城便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起初,蘭葉還以為南宮是被氣暈了頭在說胡話,但南宮卻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將外袍脫下披在蘭葉的身上,然後拉著他的手腕道:“跟本王來。”
蘭葉看著南宮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還以為是有什麼驚天大秘密要告訴他,哪知在王宮中兜兜轉轉了一圈,他們又回到了禦書房。
一進禦書房,南宮就遣散了眾侍從,慎重地關上了門,
“四郎……”蘭葉想著或許是南宮有要事要告知他,神情也跟著變得嚴肅起來。
“雲卿,本王有一事要托付於你,此事本王隻信得過你。”南宮拉過蘭葉的手,鄭重其事道。
蘭葉肩負重任一般嚴肅地看著他。
南宮看到他如此慎重其事,便心滿意足地點了下頭,然後俯下身將桌案下的座椅挪開,蘭葉震驚地看到那塊空出的地方竟是一塊可活動的木板。
難道這裡麵便藏著南宮所說的秘密武器?
蘭葉努力不讓震驚顯露於色,而是平淡地問道:“這是……”
南宮挪開了那塊木板,露出了那木板下的空間,裡麵漆黑一片,蘭葉隱隱可以看到有石階通向下麵那片深不可測的空間。
南宮點燃了一根火折子,然後拉著蘭葉的手走了下去。
蘭葉半信半疑地跟著他進入了地下空間,這裡雖然是地下,卻並不潮濕,南宮挨個點燃了那密道中置於壁龕裡的火燭,蘭葉這才看清整個密道的模樣,這密道修建得十分寬闊,雖然除了燭火便再無一物了,但若是在戰爭年代,數千人藏身此處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想到這,蘭葉暗暗地皺了下眉頭,他們大概走了有一百多米遠,迎麵便是一扇一丈多高的厚重石門,那石門上刻著一些古老的圖樣,像是某個歪門邪道的圖騰,那石門側麵有一個機關小洞,南宮不知從懷裡掏出了個什麼東西,放在那洞口之上,再一扭轉,石門便轟隆隆地打開了。
蘭葉其實剛才就很納悶,這麼重要的地下密道怎會如此光明正大地置於座椅之下,而且還能讓他們就這樣大喇喇地闖進來,如此一看,若是沒有南宮手裡的那個東西,就算是蘭葉發現了這個地方,有這扇門的阻攔,也不過是個死胡同而已。
兩人進入石門,約莫又走了有四五百米,一個豁然開朗的大殿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大殿修建得如此開闊,堪比前朝大殿,然而這裡沒有金磚玉瓦,更沒有雕欄玉砌,但卻足以讓蘭葉心底感到巨大的恐慌。
這寬敞明亮的大殿內,橫架著數百駕高大的火炮。這種新式火炮有一駕都足夠敵軍好受的了,若是這些全部送往戰場,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怪不得即便青木軍隊傷亡慘重,南宮也是一副不驕不躁的模樣,現在看來,他也的確有資格令數國對其俯首稱臣,有了這些重型武器,彆說是對付入侵的敵軍了,就算是反將一軍,借此機會順帶吃了那些小國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原來如此。
蘭葉現在總算明白南宮到底想做什麼了。
此次王城一戰,南宮不僅想將各國打得奄奄一息再無還手之力,更重要的是他想趁此機會一並吞下周邊各國,開拓青木版圖。
“雲卿,這是我青木國之命脈。”南宮看著這些火炮,似乎一位欣慰的父親看著自己長大成才的孩子,滿眼流露著驕傲與讚賞。
“嗯。”蘭葉點點頭,“四郎想讓我怎麼做?”“本王明日便會禦駕親征,將那些賊子引到這些火炮的射程範圍內,到時你便指揮宮內的守衛軍開火,那些守衛軍都是本王的親信,受過專門的訓練,他們會幫助你的。”南宮說著,又將手中一枚冰涼光滑的印章交到蘭葉手上,“這是我的私印,亦是這地下王宮的鑰匙,現在本王將它交給你,若是失敗,你便順著這條密道一直向前,便可逃出王宮,如果本王真的遭遇不測,那便隻能辛苦你照顧好我們的孩子了。”
“四郎……”蘭葉緊緊地握著那枚印章,一時之間思緒萬分,南宮如此的信任自己,可形勢所迫,他亦是北逍皇帝,不能感情用事,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不隻是為了他自己,他的身後還有嘉祐,還有北逍萬千的黎民百姓。
有時人活於世間就是這麼好笑,身不由己的降臨於世,又身不由己的活過一生,最後就連死亡也是身不由己的。
該活的活不下,該死的卻死不了。
他這一生注定不會愛上南宮,即便南宮掏心挖肺地對他,可若他們不是身處於這個位置,不是被逼著肩負一些責任,他們或許會成為誌同道合的朋友吧……
“我不想讓你走……”蘭葉的眼睛有些濕潤,在微微晃動的燭光下反射著晶瑩的淚光,他緊緊地抱住了南宮,喉嚨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哽咽著。
一向不分場合喜歡非禮蘭葉的南宮此刻也沉默了,他正經得仿佛真的正人君子一般,像無數出征前與妻兒秉燭夜談,儘訴難舍難分離彆之情的將軍一樣,就那麼默默地抱著蘭葉,
寂靜無聲,卻足以代替一切生離死彆。
第二日一早,整個王宮都仿佛罩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莊嚴肅穆,萬馬齊喑。
“雲卿,照顧好自己,萬事小心。”南宮身著銀色盔甲站在城門口,他的身後便是數千軍馬。
“四郎,我等你回來。”在一片肅殺之氣的氛圍中,蘭葉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北逍皇城,他背著弓箭,一身狼狽,卻還是在一片刀山火海中拚死救下賀蘭嘉祐,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長時間,但戰馬的嘶鳴聲,死傷者的哀嚎聲與硝煙彌漫的斷壁殘垣卻曆曆在目,而同樣殘酷的場景即將再現,可當事人的心境與處境卻再不相同了。
蘭葉一時間心潮澎湃,他緊緊地抱住南宮,既是在告彆南宮,亦是在告彆自己。
永彆了,四郎。
看著南宮縱身上馬逐漸遠去的背影,蘭葉在心底默默地與他告彆。
再見之時,他們就是形同陌路的仇人了,亦或許他們本來也未曾交過心,連朋友都算不上,那個冰清玉潔,逍遙物外的青木王後本就是南柯一夢,他或許曾出現在南宮的夢中,帶給他慰藉與歡樂,但夢醒了,萬物終要返本還源,而於蘭葉來說,人生漫漫,南宮也不過是他漫長人生旅途中匆匆而過的一個過客,瞥見了,相視一笑,也就這麼錯過了。
南宮或許還會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那個屬於他的蘭葉,那個會心疼他,喜歡對他微笑,像溫暖的春風一般帶他走出陰霾的可愛美人,但那卻絕不是身為北逍皇帝的蘭葉,他是殺伐決斷,權傾天下的帝王,即便曾經他單純善良,乖巧可人,但如今卻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南宮走後,蘭葉便瞬間換了一副麵孔,他冷著臉掃視著朝堂之下不服氣的各位大臣,嚴肅地說道:“如今形勢緊迫。本宮受大王所托暫代國事,希望諸位大臣不要因一己之私害了青木,也害了自己。”
大殿之下一片肅穆,良久,一位大臣站出來話中有話道:“隻要王後娘娘能安分守己,我等必將竭儘全力,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愛卿們大可放心,就算不為大王考慮,本宮也會為腹中的孩子考慮。”蘭葉冷笑一聲,一甩袖子:“那諸位大臣便各司其職,有事起奏,無事便退朝吧。”
蘭葉深知即便他已坐上這王後之位,即便他有了南宮的孩子,甚至是得到南宮的口諭替他管理國事,隻要他原來的身份一直存在,諸位大臣是永遠不會真心臣服於他的,數月前的他還曾為此事發愁,但如今戰火將至,未來即將改天換日,他早就不在乎這些無足輕重的反對之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