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茗奐被旭仔攙著回了家,屋裡空蕩蕩,自己的便宜媽還沒回家,這就意味著自己可能沒有晚飯吃了。她翻箱倒櫃的找了半晌,門被敲響了。
“來我家吃飯吧。”門口的男孩開口,“我媽給我留了飯錢。”
兩人照舊去了李叔的攤子點了兩份炒飯,趙茗奐的飯剛扒兩口,便看見隔壁座位點了飲料的男人把喝空的易拉罐扔在桌上。
她熟門熟路地起身,倒乾淨了液體,一腳踩癟了罐身。
旭仔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你...常這麼做嗎。”
趙茗奐習以為常地把扁扁的易拉罐揣進口袋,然後看著他合體的校服,平淡的開口:“沒事,我比較窮而已。”
旭仔望著她的動作半晌沒說出話來。他見過貧窮的人,或是罵罵咧咧地幾句“短命鬼,討債婆”,或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吆三喝四。
但從未見過如此坦坦蕩蕩的淡定自若。
趙茗奐帶著易拉罐回了家,熟門熟路地塞進床底那個大麻袋裡。她難得點了點有200來個了。
她拎著東西去了廢品站,把東西換了薄薄的鈔票,塞進了內衣的口袋。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嘔吐聲,拖遝的腳步聲,趙茗奐知道,是她媽回來了。
魏芬推了家門,習慣性的罵罵咧咧,吐的到處都是。徑直倒在主臥的床上,睡得不醒人事。
趙茗奐被她的動靜吵的睡不著,等外麵終於安靜下來了,她聽見雨滴打在屋簷的聲音,淅淅瀝瀝。
難得晴一會兒的天,又開始落雨了。
趙茗奐起了個大早,拿拖布把家裡清理了一遍,又背好書包去了學校。
七班是沒有人聽課的,到班的人數稀稀拉拉,香江是十二年的義務教育,故而老師也是不大管的。
但呂老師近兩年能夠清楚的意識到,趙茗奐是不一樣,相比起其他同齡人而言都要瘦的小姑娘,聽課的時候總是背挺得很直,就像一班的孩子一樣。
一班的旭仔也常來找她玩,兩人相較之前似乎玩的更要好了一些。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轉眼就到了要畢業的時候。
“阿茗,你畢業以後要做什麼?”旭仔開口問她,彼時的他們放學跑去了維多利亞港口,看著往來的貨船,叼著嘴裡的雪糕。
“上大學,找一份好的工作養活自己。”
旭仔轉頭看向身旁的女孩,兩年了,他們在一起相處快兩年了,他也不曾看懂過眼前的姑娘。
不知不覺間都已經讀到中五了,他最近時常可以聽見隔壁的打罵聲,罵她是個賠錢貨,罵她隻會死讀書,遲早要找個人把她給買了。
但眼前的姑娘似乎從來不慌,一如兩年前一樣,平淡從容,一如替他出頭的那個夏天,死死的咬住敵人的虎口,咬出血,一股血腥味,也不鬆。
旭仔總覺得,她和自己是不一樣的,雖都開在泥潭裡,但她像爬山虎,在奮力的往上爬。
而自己,像一支斷了莖的玫瑰,隻能無力地爛在泥裡。
旭仔幾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開口:“那我呢?”
他望著落日下的姑娘,晚風揚起她的長發,寬大的校服被吹的搖曳不停,她的臉上一點點掛上笑意,他感覺自己心跳擂鼓。
“要不要和我一起?”她的聲音很輕又很響,順著風溜進自己的耳朵。
爬山虎向玫瑰伸出了枝芽,隻要它搭上去,便一起同行。
旭仔很難講清楚自己的心情,憧憬與恐懼同行,怯懦與欣喜共存。
他想起自己那個輾轉於每個男人身側的母親,想起那張唯利是圖,貪得無厭的模樣或許他合該是那樣。
許久的沉默以後,他聽見自己開口:“算了吧。”
聲音隨風飄散,他低著頭,聽見腳步聲在他身旁響起。
趙茗奐起身往回走,她是有點生氣的,但傷人的話也隻是在嘴邊打了個圈,每個人做出每個人的選擇,人和人也是不一樣的。
她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後是跑了起來。
旭仔剛到家,便聽見母親在與搓麻將的牌友聊閒天。
“隔壁家的魏芬不是找了個澳門的男的嘛。”
“就是啊,聽說男的還有點錢,要帶她走嘞。”
“嗬,走去哪,那男的知道,她還有個這麼大的拖油瓶嘛。”
幾人的談話細碎而又刺耳。旭仔連忙推開了門敲響了隔壁的門。
開門的是趙茗奐,透過門縫,旭仔看到屋裡空蕩蕩的,想必是把東西都變賣了出去,他想要出聲安慰,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
“你...彆傷心。”旭仔乾巴巴地開口,“沒事,以後到我家吃飯就行。”
“我沒事”趙茗奐搖了搖頭送走了旭仔,合上門看著幾乎被掃蕩一空的屋子,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她唯一慶幸的是,生母沒有退掉出租房的押金,這個房子還有一個月的租期,而她也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了,至少她不會在這個一個月留宿街頭。
畢業典禮那天,香江又一次迎來了綿長的雨季。
雨點洇濕了襯衫,他們撐著傘,聽見校長在台上大聲地講話,祝各位同學前程似錦。
趙茗奐聽見耳邊稀稀拉拉的掌聲,她忍不住轉頭看見了站在一班隊尾的旭仔。風夾雜著雨點打在傘上,合著沒有儘頭的掌聲,旭仔緊盯著她,他看見那個女孩開口:
“再見。”
自此,那個女孩便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了,就像從未來過。
隔壁搬進來了新人,母親每日喝到爛醉,自己每日的買酒,泡妞,賽車。
日子一天天活的愈發糜爛,明明是自己選的路,旭仔猛吸了口手裡的煙,煙霧散在空氣裡,嗆得他咳出了淚。
他伸手點掉了煙蒂,摸了摸煙盒。順著馬路晃晃悠悠,拐過第五個路口,走到了常買煙的便利店。
店麵不大,老板是個不錯的生意人。他進了門才發現,店裡換了收銀。
是個很好看的姑娘,齊肩的卷發,綠白相間的碎花裙合身的勾出她曼妙的曲線。
“一盒萬寶路。”他盯著姑娘出聲道,見那女孩輕盈地起身從身旁的貨架拿下了煙。
他剛想開口,像他以往那樣說幾句情話,勾一勾姑娘的芳心。
還尚未開口,便聽見一道清朗的女聲:
“打擾一下,這瓶水多少錢。”
第九章
旭仔聞聲望去,看見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長發隨意的散落在肩頭,千鳥格的大衣,一身緊身的牛仔褲,利落的長靴。她已然是他不認識的模樣了,除了這張魂牽夢繞的臉。
趙茗奐剛剛結束掉上午的課程,逛來這邊想散散步。沒成想,就遇見了旭仔。
對方的變化很大,原本帶著嬰兒肥的臉變得成熟,緞製的西裝衫鬆鬆散散地掛在身上,襯出一身貴氣,目光散漫,手裡抓著香煙盒,像在撩妹。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呆愣住一般,煙盒跌落在了桌上。
久彆重逢後的場景,他想過很多次,或許是在哪個大學又或是在哪個同學聚會上,總歸不是這裡,不是現在。
“好巧。”趙茗奐率先打破了僵局,她目光飄忽不定地落在收銀台姑娘與旭仔之間,像是意識到打擾他們一般,“不好意思,我再看看,你們聊。”
“等下。”旭仔衝收銀台的女孩打了個手勢,示意這包煙不要了,拉住了趙茗奐的手,“出去聊一聊。”
彌墩道幾乎沒變,長到望不到頭的街,一側擺攤的小販,攤邊勺碗相碰的聲響。
“你最近在乾嘛?”旭仔狀似無意地挑起話題。
“在上大學。”
“什麼專業啊?”
“機械工程。”
一句話像一支無形的筆劃出了一道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