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穿一身紅色嫁衣坐在床邊。兩人之間隔著屏風,海棠柔美的身姿給畫了竹節的素紗投映上紅梅,意外的好看。
韓維立在屏風另一側,很久才道一聲:“你今日一定很美。”
她在屏風後輕聲道:“是嗎,我今日確實很美,可惜你看不到。今日我出閣,心中依舊難過,不單單是因為我嫁的不是想嫁的人,還因我從此要與這裡告彆,心中難免百感交集。”
韓維進前幾步:“你是盧府的明珠,想回來就回來,住上一年半載都行,何必難過。”
她站起身走下腳床,與他之間離得很近,卻始終看不清對方的麵容,“你不用嫁人怎會理解我的心酸,我即使再回來,身份也與從前不同了。”
“你在我這永遠不會變,永遠是海棠。”
“你於我而言,可望而不可及,有時候我感激能與你一塊長大,有時候又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就在韓維看著她模糊的身姿神思恍惚時,海棠從屏風後走出來,露出絕美清冷的麵容,她手中捧個小木箱,把箱子放在桌上將之打開:“我把我們倆從前的回憶都裝在這裡麵。”
箱中有無數條顏色各異的絹巾,還有他刻給她的人偶,外出執行任務時從諸郡帶回來的各色小玩意,居然都放在箱中。
“我會把這些帶上,就留作我對過去二十多年閨閣的念想。”
韓維很想抱一下她,發自肺腑的心疼和愛護,他克製著這股情緒放下微微抬起的臂膀,隻說:“今日你要開心,夏恒會是一個好夫君。”
“你出去守候吧,到了吉時再喚你。”
複雜繁瑣的種種禮節和儀式後,終於到了新人上轎時,韓維右膝跪地蹲在海棠的門前,他背對這門,當海棠溫暖柔和的身體趴到他的背上時,他也有一種離彆的不舍之感,這個姑娘從今嫁為人婦,再不是從前的海棠了。
他每一步都走的緩慢深沉,在鑼鼓聲中濕潤眼眶,像所有送長姊出嫁的兄弟一樣。把海棠背到轎前看著她坐進轎子裡,他在震耳欲聾的鼓聲和樂聲中一把拉住了夏恒,對他說:“好好對海棠。”
夏恒甩開他的手,因為大喜日子他並未發火:“我待海棠之心可表日月。我知道你是誰,算你是個乾脆果斷的人,從來沒有哄騙過她,否則我不會饒了你。從今往後海棠的生活中隻有我。”
迎親隊伍走後,韓維正要回苗圃,盧珂從他身邊走過,冷聲說了一句:“我雖看你不順眼,可我一直以為海棠會嫁給你。”
他獨自一人在河邊漫無目的地走著,累了就躺在青草中,一隻不知名的蟲子跳到他的手麵,慌亂的正不知往何處逃,他捏著蟲子細長的腿百無聊賴地觀摩一番又將之放掉,頭頂碧藍的蒼穹無一片雲朵,和他的心一樣空曠。
譚駝的病情加重,沒能熬到見到李偃人頭的那一刻,那日深夜吐了幾大口血後,他向韓維簡單交代幾句後閉上雙目,他臨終時囑托道:“你要護好你這條命,切不可因為報仇而丟掉性命。靈邵是個草木愚夫,你要幫他成家立業。”
韓維流淚答應。
他和靈邵把譚駝葬在譚村的祖墳之中,料理好後事之後,他茫然無措了幾日,看舒窯的心情與以往不同,以前他把舒窯當成一個家,一個歸處,如今這裡好像隻是個落腳的地方。
他對靈邵說:“跟著我一起去郢都,去樊璣城吧。”樊璣城的韓家一定會沉冤得雪,一定能再次成為他歸根的家。
靈邵道:“我以後都跟著你,你去哪裡我跟著去哪裡?我記憶中毫無樊璣城的印象,我也想回去看看。”
“等我明日辭彆師父,帶你回樊璣城。”
仲昆自從卸下盧府都尉的重擔,整日陪著盧侯爺喝茶下棋曬太陽,盧侯有時候會笑話他:“年輕時不知娶妻生子的好,現在老了身邊連個逗趣的人都沒有,你說你悔不悔?”
仲昆道:“這不還有昭兒,我要有子嗣未必能有他孝順。”
“昭兒確實是個好孩子,隻是他現在大了不在身邊,府中許多事確實隻有他能辦,他能陪你幾時。”
“我這樣陪您下棋曬太陽不是挺好的嗎,還不需要陪。”
“哈哈哈……”
仲昆確實感覺年紀上來了,心裡缺少的東西隻有從小教養大的譚昭才能給,那天他聽說譚昭從南楚回來時,喜悅之心無可言表,現在他又來辭行,心裡有說不出的空虛。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笑對徒弟說:“為師真的老了,你一走我這心裡就不舍。”
師父的鬢角漸漸染上白色,眼神已不再淩厲,現在就是個慈祥的老頭,“我不在時您老人家要保重身體。等我報了家仇,一定回來陪您。”
仲昆笑道:“你安心做你的事情,為師若是悶得慌,說不定去郢都尋你。”
他摟著師父,師父則拍他後背,十幾年來師徒間最親密的一個動作。這老頭不再高大威猛,“不管何時,有師父在我覺得自己還像以前一樣被您保護著,很踏實。”
老頭笑道:“為師早已不是你對手,哪裡需要我保護,說好話騙我這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