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鐘離念的語氣平和，就好像在說的是彆人的事。
“另外那個人是誰？”任曼青直接問。
鐘離念自己還沒有看過那些照片，不知道任曼青是什麼意思。
任曼青看著鐘離念一臉不解，放了幾張照片在他麵前。
照片拍的角度很刁鑽，雖然每張照片都能清楚看到他的臉，但另一主角卻看不清楚。
還有好幾張照片都是他伸手抱著對方的脖子，可被抱住的人卻沒有動作。隻看照片，就好像是他在主動求歡。
既然這樣，他不可能說出百裡夜的名字。
雖然他不知道百裡夜去哪裡了。
鐘離念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班主任。
任曼青歎了口氣，又問：“那你知道這件事有可能是誰做的嗎？”
“不知道。”
任曼青看著鐘離念，似乎是想判斷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隻是不肯告訴她而已。
可是鐘離念始終都沒有什麼表情。
她又歎了口氣，“這件事學校肯定要告訴你的家長，如果你不說那個男生是誰，也不說是誰貼的照片，我也幫不了你了，隻能如實和你家長說。”
聽到要告訴家長，鐘離念才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或者說他現在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但即使如此，他表麵上還是沒有任何波動，“嗯。”
以任曼青對鐘離念的了解，這應該就是問不出什麼了。
她是覺得有點可惜，鐘離念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鐘離念，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現在並不隻是你早戀的問題，而是你早戀的對象是同性還被不知道誰拍下來，發到學校來了。這件事對你的影響可大可小，你必須要認真對待。你明白嗎？”
其實鐘離念不太明白任曼青是什麼意思，一早上發生了太多事，對於他一成不變的生活來說更是發生了太多。
他的腦袋現在就像是裝滿了漿糊，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
可是他還是記得自己說過的一句話，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和任何人，和百裡夜，都沒有關係。
“明白。”
任曼青又歎了口氣，這孩子太犟了。
“你回去吧。我給你母親打個電話。”她揮揮手。
鐘離念頓了一下，隨即站起身，微微彎了彎腰。
離開辦公室，鐘離念立刻就能感受到周圍的注視。
可是他真的沒有心情管周圍的人了。
回到教室，看向他的目光比之前多了。
大概是因為教室裡的人本身就多了不少。
可是鐘離念覺得經過這一個早上，已經精疲力儘了，再也沒有心情去管周遭的或探究或嫌棄的眼神。
隨便吧。
看就看吧。
好不容易熬過了上午的課，鐘離念認真的覺得如果眼神可以灼傷人，他應該已經烤焦了。
午休的時候程誌、羅毅、沈天南和顧雁北齊刷刷地出現在1班門口。
看到程誌，想到他可能帶來的消息，沉重了一早上的心終於接近它原本的位置。
“誌哥，你聯係上百裡夜了嗎？”鐘離念就像終於抓住一顆救命稻草一樣，拉住這個他並不熟悉的男生。
本來還說要大家一起吃個飯，讓這個發小認識一下百裡夜重要的人，可一直也沒什麼機會。
程誌沒有掙脫鐘離念的桎梏，但是神情複雜，“他沒有接我的電話。但是……”
鐘離念抬眼看向程誌，眼神中的希望是不容任何人忽略的。
“我問我爸了，他說，百裡家連夜送了兒子出國。夜哥的弟弟，小天，幾年前就已經出國了，所以這次指的……”程誌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隻能希望鐘離念聽懂了他的話。
鐘離念確實聽懂了。
他離開了。
沒有留下一個字就離開了。
把這一切都留給了他。
他的手忍不住地抖了起來。
~~~
“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那個小子騙你的？！”鐘離晴歇斯底裡的聲音響起。
鐘離念僵直地坐在自家客廳中，母親說的話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插進他的胸口。
“他是誰啊！肯定不是你的錯對不對，一定是那個人騙你的對不對？”鐘離晴像是抓住鐘離念不做聲的證據，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拉著兒子。
可是鐘離念並沒有回複，隻是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著她。
而這個眼神似乎是承認了他在這段關係中的自願。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鐘離晴淚流滿麵，幾乎虛脫地癱在沙發上。“我到底做錯什麼了啊？為什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你爸已經夠惡心我了，你怎麼比他還過分啊！”
母親罵他什麼他都可以接受，但是這句“惡心”真的讓他破防了。
他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因為他傷害了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他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怨念有多深，可是現在他覺得母親對自己的恨意是以前對父親從沒有到達的程度。
他的母親恨他。
“媽媽……對不起……”鐘離念不喜歡哭，哭是弱者才會做的事，而他，想要強大。
可是他卻感覺到有滾燙的眼淚從他的臉頰上劃過。
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但是他的對不起不是因為他覺得不應該和百裡夜在一起，隻是因為他的傷害了母親。
“他是誰？”鐘離晴突然抓住鐘離念的衣服，“他到底是誰？！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你說啊！”
“媽媽，對不起。”鐘離念想要抱住母親，可是他不敢。母親看著他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很臟。
母親的眼神告訴他，他是個垃圾，是個被自己母親嫌棄的垃圾。
“我不要對不起！我就想知道是誰把你變成這樣了！”鐘離晴撕心裂肺地吼著，她不懂啊，為什麼她一向聽話的兒子突然間變成了人人嫌惡的同性戀。她真的不懂啊！“到底為什麼啊！”
“對不起媽媽。”鐘離念隻能重複這句話，他不知道說什麼才會讓母親好受點。雖然現在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我不要對不起！”鐘離晴再次重複，“我隻想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怎麼樣了！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隻想知道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知道自己沒辦法再躲下去了，鐘離念痛苦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可是記憶中那個滿臉笑容的母親已經不複存在了。
剩下的隻有一個滿臉厭惡的女人，那個眼神是他16年來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
可是鐘離念還是沒有辦法對母親說謊，“媽媽，我愛他。我也愛您……”
“你懂什麼是愛！”鐘離晴打斷了兒子的話，“你才多大？你懂什麼是愛？你爸也說過愛我？然後呢？！”
鐘離晴已經沒有任何理智了，她真的不能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麼會把自己變成這樣，“然後呢？！他離開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兩個小孩的父親，他需要有自己的時間。可是我呢？我是你媽！我不能離開！我隻能承受！可是你給了我什麼？！”
鐘離晴自己本身也是一個要強的女人，但是現實生活就是這麼殘酷。
這個社會對女人本就沒有多少善意，她隻是一個女人，隻是一個母親。
在男人指不上的時候，即使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她隻能自己接受這一切。
“媽媽……”鐘離念的眼淚已經沒有辦法控製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想要傷害自己的母親，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為什麼他卻傷害了所有人。
“不要叫我！你不要叫我！我不是你媽！我欠你的！我欠你也欠你爸！”鐘離晴終於崩潰了，不輕不重的拳頭紛紛落在鐘離念身上。
“媽，你不要這樣，念念也不想這樣的。”一直站在一旁的鐘離思終於開口。
剛看到弟弟在全校麵前被出櫃的時候，她是震驚的，甚至覺得照片是被修過的。
可是最近她這個沉默寡言的弟弟確實變得開朗了一些，雖然改變是細微的，但是現在回想過去幾個月，又那麼明顯。
“什麼他不想！就是他做出來的！和一個男的鬼混，男的！多惡心啊！”鐘離晴口不擇言地說。
“媽！”鐘離思忍不住大吼。“你可以不同意同性戀，但是你不能這麼說。”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說？我是他媽！”鐘離晴指著已經崩潰的鐘離念，“他想過我們嗎？他想過自己嗎？他和一個男的鬼混的時候想過這個家嗎？！”
“媽媽……”
鐘離念剛開口就被母親打斷了，“我不想聽你的狡辯！我隻想知道你什麼時候和他斷了，怎麼才能斷了。”
鐘離念不想斷，不願意斷，可是他和百裡夜現在還算在一起嗎？他甚至都不知道百裡夜現在在哪裡。
他沒等到百裡夜的回複，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說不會丟下他一個人的人突然離開了，他不想斷。“媽媽……”
鐘離晴手一揮，沒有讓鐘離念說完，“我已經決定了，你明天就去找你爸。”
“什麼？”鐘離念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了，也不想離開母親和姐姐，離開這個熟悉的城市。
更不想離開和百裡夜相識、相遇、相愛的地方。
而且，他還在等，百裡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等他回來的那天，他希望自己還在這裡。
“如果你不能改，我也不想見到你。”鐘離晴判定了鐘離念的死期。
“媽媽，我不想去……他那邊。你不要讓我去那邊好不好？”鐘離念撲倒在母親的腳邊，用顫抖的手抱住母親的雙腿，“媽媽，不要推開我，我不想離開。”
“如果你不能斷、不能改，那就不要出現在我眼前。”鐘離晴甩開兒子的手，仿佛是什麼垃圾。
她站起身，不想再看向自己鐘愛的兒子，“我不想再說了。你走吧。”
像是接受了什麼，鐘離念不再掙紮，不再嘶吼。
可是他的眼神是痛苦的。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都先休息吧。”鐘離思扶起母親，眼神暗示弟弟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這天晚上鐘離思和母親一起睡在她的床上。本來她是想讓母親睡在鐘離念的床上，可是母親隻是看到弟弟的東西就露出一種嫌惡的眼神。
她也提議自己可以去睡鐘離念的床，但是母親依舊不同意。
母女兩人躺在床上後都沒有開口，可是她們彼此都非常清楚對方沒有睡著。
被留在客廳的鐘離念也沒有睡覺。他坐在沙發上，對著眼前的牆發呆。
腦子裡好像塞了很多東西，但又好像空空如也。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這裡多長時間，也沒有注意到天什麼時候亮了。
他隻是覺得身上的每個骨頭都在酸痛，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鐘離晴走進客廳的時候就看到了正在發呆的兒子。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一刻她突然覺得昨天發生的所有事都隻是一個噩夢而已。
她的兒子還是以前那個聽話、乖巧，會事事和她報告的男孩。
那個和男人廝混的男生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鐘離念這時也注意到母親了，他連忙站起身。
但是一整夜沒有活動過的身體並沒有那麼聽話，而是讓他整個人向前摔下去。
終究這是她心愛的兒子，鐘離晴立刻跑過去抱住了已經倒在地上的鐘離念，“小念！”
鐘離念眼前是一片空白，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感覺不到抱著自己的母親。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狀態中多久，當他所有的感官慢慢恢複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靠在母親懷裡，姐姐也在身旁緊張地看著他。
“小念？小念你怎麼了？”鐘離晴不知道鐘離念怎麼了，也不敢動他，隻能緊緊抱住他。
“我沒事。”鐘離念輕聲說。他還是覺得頭有點重，看的也不是很清楚，眼前都是星星點點的。
但是母親的懷抱讓他久違地感覺到了安心，他想讓這份安心持續的久一點。
“到底怎麼了？”鐘離晴抱著兒子的手還在發抖，“你怎麼突然暈倒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看不到東西，聽不到，也沒有感覺。”鐘離念的聲音非常虛弱，不知道是因為剛剛暈倒還是因為一夜沒睡覺。
“現在呢？”鐘離晴快要被鐘離念嚇死了，手摸了摸鐘離念的身體，想要確認他有沒有受傷。
“沒事了。”鐘離念動了動手指。
“去醫院檢查一下吧。”鐘離思邊說邊扶起弟弟。
“我沒事……”
鐘離念的話被母親打斷了，“現在就去醫院。”
他不想再和母親吵架，至少母親現在還是關心自己的。
點點頭，他任由母親和姐姐帶自己坐上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