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沒有。
他一直害怕母親會發現自己和百裡夜的關係，所以他這裡連一張兩人的照片都沒有。
鐘離念感覺到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下一秒，一滴淚落在畫冊上。
這是鐘離念在百裡夜離開後第一次哭，他以為自己會崩潰大哭，會將心裡的不滿通通宣泄出來。
可是他並沒有。他隻是一邊默默地留著眼淚，一邊小心不再讓眼淚滴在畫冊上。
他在這一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哭，沒有資格自憐自艾，因為會走到今天全部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是他自己選擇和百裡夜在一起。
所以才走到了今天這般田地。
可是他還是心痛到感覺自己要死了。
鐘離念抱著畫冊躺到床上，用被子緊緊蒙住自己。
不久後，房間裡傳出了小小的嗚咽聲。
~~~
“吃點東西。”
百裡夜抬起頭，來人身後的燈光和房間裡的昏暗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眯了眯眼睛。
來人“砰”的一聲把碗筷砸在床頭櫃上，“你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百裡夜轉過頭，還是沒有出聲。
已經幾天了？他不知道。
窗簾一直沒有打開過，他根本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
“百裡夜，你到底改不改？”相較於鐘離晴的撕心裂肺，張蕊的態度要冷淡的多。
改不改。
這是第幾次被問改不改了？
不記得了。
反正自從那天開始，這是他聽到的最多的三個字了。
“百裡夜，你惡心不惡心？”母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女的已經不夠你玩的了是吧？開始玩男的了。”
惡心。
這兩個字也聽了很多次。
“我和你爸兩個人這麼辛苦，養你長大，就是為了讓你搞同性戀？”
“百裡夜，我告訴你，你一天不肯改，就一天彆想離開這個房間。”
“你和女生玩，隻要不搞出人命，我和你爸都會睜隻眼閉隻眼。但是男的就是不行。我們不可能接受。”
頭疼。
胃也疼。
張蕊的聲音在他腦海裡嗡嗡作響。
上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也不記得了。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改不改？”張蕊的聲音再次傳來。
百裡夜轉過頭看著母親，眼睛稍微習慣了燈光，看到了母親臉上的厭惡。
“不改。”聲音沙啞的很。
“行，你彆後悔。”張蕊冷笑了一聲。
明明這幾天母親說過更多難聽的話，但就這幾個字讓他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什麼意思？”
“他媽叫鐘離晴是吧。好像是研究所的。”張蕊說。
百裡夜的心跳快了起來，但是幾天沒吃飯讓他的腦子有點跟不上。
“我倒要看看她的好兒子做出這麼惡心的事，她還有什麼臉在柳市待下去。”張蕊繼續說。
百裡夜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我先喜歡他的，我逼他和我在一起的，和他沒關係，他也不願意。和他家人更沒關係，你彆找他媽。”
這麼多天，百裡夜終於開口了。
“明天就跟我出國，以後再也不許聯係他。”張蕊提出條件。
百裡夜堅持了這麼多天，就是在賭。
賭自己的父母隻是一時接受不了，賭自己隻要堅持下去，就能說服他們接受。
但張蕊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選擇了。
鐘離念最在乎的就是他母親，所以他不能讓自己的母親去傷害他的母親。
所以他沒有選擇。
“好。”百裡夜低聲說。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張蕊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把飯吃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百裡夜的房間。
而百裡夜再次被黑暗包圍。
原來那個人喜歡的黑暗，是這麼有安全感。
隻要周圍有一點光亮，他就能立刻發現。
百裡夜知道對父母出櫃不會那麼容易，也沒想過現在就對父母出櫃。
但是事情發生的就是這麼突然。
那天是鐘離念樂隊比賽的日子，他本來打算在家裡和父母弟弟吃完飯就趕過去。
可是飯還沒來得及吃，他剛回到彆墅就看到一臉鐵青的父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他。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張蕊就把一疊照片扔在他的臉上。
和貼在學校的照片不一樣，這些照片清楚地拍出他們兩個人的臉。
即使是百裡夜，也被嚇白了臉。
“你能耐了啊，以前和程家那臭小子出去鬼混還不夠，現在連男的都搞上了？你要不要臉啊？”張蕊一巴掌打在百裡夜的臉上。
這一巴掌打得非常重，百裡夜的臉立刻就腫了起來。
“還把人帶回家來了。還讓小天和他出去玩，你真行啊！”張蕊還在不斷輸出。
百裡夜一直以為如果哪天他要對家裡出櫃，他可以坦然麵對。
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天，他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他也隻是個還沒成年的男生而已。
所有讓彆人願意接近他的理由，其實都是父母給的。
也就是說，這些籌碼，在給他的人麵前，一文不值。
“好了，”百裡向鵬坐在沙發上，威嚴地出聲。“明天開始你不用去上學了，我給你辦出國，以後不許再和他聯係。”
百裡夜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要。”但是聲音特彆沙啞。
張蕊指著他的鼻子說：“這事由不得你，再讓你一個人留在這，指不定能做出什麼更不要臉的事。”
百裡夜突然止不住地發起抖來，“我不走，我不走！”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不能這樣拋下鐘離念。
他答應過鐘離念，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留下他一個人。
他的小念，雖然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意。
但其實是個非常脆弱的小朋友。
他不能就這麼丟掉小朋友。
百裡向鵬一掌拍在茶幾上，“由不得你！”
然後對他身後喊了句：“小趙！”
小趙是百裡向鵬的司機，偶爾充當一下保鏢的角色。
“百裡總。”
“把百裡夜帶上樓去，什麼時候願意出國，什麼再出來。”百裡向鵬說。
“少爺。”小趙對百裡夜做了個“請”的動作。
“手機拿出來。”張蕊對百裡夜伸出手。
百裡夜捏著手機的手上青筋都爆出來了，張蕊搶了兩次沒搶過來。最後是百裡向鵬親自出馬才把手機搶到了。
“上去。”
百裡夜是被小趙半架著上樓的。
被關進自己的房間後，百裡夜一直在想怎麼才能繼續留在柳市陪在鐘離念的身邊。
可是幾天過去了，他還是沒想到辦法。
百裡向鵬和張蕊這次的態度尤其堅定，完全不給百裡夜任何談判的機會。
他想要離開房間，就必須答應和鐘離念斷了所有聯係出國。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然後就到了今天。
最後他還是妥協了。
他還是要離開鐘離念了。
鐘離念。
不知道他這幾天怎麼樣。
那天他突然就不見了，鐘離念會不會擔心？
肯定會吧。
小念，他的小念。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張蕊再次回來，冷冷地開口：“走了。”
幾天沒吃沒睡，百裡夜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站起來的瞬間踉蹌了一下。
跟在張蕊後邊的張姨跑上前扶住了百裡夜，“大少爺，小心點。”她特彆心疼百裡夜，才一個星期，已經瘦了一圈了。
“媽，我的手機，能給我嗎？”百裡夜虛弱地說。
張蕊沒搭理他，對張姨說：“扶他去車上。”
“是。”張姨沒辦法，隻好扶著百裡夜下樓到已經等在大門前的車上。
“哥哥……”百裡天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家裡的氣壓特彆低，父母都不知道在氣什麼，而哥哥也好幾天沒有出過他的房間。
早上母親告訴他，這次百裡夜會和他們一起出國，本來他還很興奮。
可是看到百裡夜這幅樣子，什麼興奮的心情都被壓了回去。
“坐好了。”張蕊即使對小兒子，語氣也依舊冷冷的。
“好……”看看一臉冷漠的母親和虛弱的哥哥，百裡天識相地在車上乖乖坐好。
這幾天張蕊也沒睡好，車子啟動後，便閉上了眼睛。
百裡夜趁機對弟弟低聲說：“你手機借我。”
坐在前邊的張蕊換了個姿勢，百裡夜連忙閉上了嘴。
百裡天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筆和便利貼，偷偷摸摸寫了幾個字，遞給了百裡夜。
媽媽把我手機收了。
他應該猜到的，母親一旦決定了什麼事，就一定會完成的。
不讓他聯係上鐘離念，就絕對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其實就算現在可以聯係鐘離念，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要走了？
我要留下你一個人了？
雖然我說過會陪著你，但是我不能遵守諾言了？
而且他相信母親說得到做得到，如果他敢聯係鐘離念，張蕊就會搞到他們的事人儘皆知，在鐘離晴的麵前毀了鐘離念。
而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鐘離念早已經在全校麵前被出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