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人來得很急,以一青年為首。馬蹄踐踏過泥濘的路,不稍一會兒便離破廟極近。
廟內,曹荀握緊了劍:“將……公子,有一撥人正在靠近。”
他湊近沈牧儀:“應該不是我們的人。”
沈牧儀未有應答,耳廓微動,廟外馬蹄聲清晰鑽進他的耳朵。
閉眼片刻,他道:“十一個人。”
“什麼?”
他不應曹荀,俯身上前:“姑娘,得罪了。”
“啊?什麼……”
柳靜姝話還沒說完,原本坐在地上的沈牧儀“噌”地起身,她隻感覺到一個高挺的人擋在了自己的麵前。
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胳膊便被他一拽,轉了幾圈。
等她再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和沈牧儀麵對麵地,藏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裡。
“你待在這兒彆動,外麵我來解決。”
他將人安排好,摁下銅壁內的機關,便出去了。
柳靜姝就著一壁之隔,聽到這個男人有些發悶的聲音傳來:“曹荀,一會兒你注意盯著這邊,護住這位姑娘,彆讓她受到傷害。”
她聽到曹荀沉聲應過一聲“是”。
而後,空氣中徒留靜默。
佛像內的柳靜姝不禁揣測起兩人身份來。
若說竹屋裡的那個中年男人身上的貴氣,是由一身低斂的有錢感帶來的,那這兩個人的貴氣,許是來自眉眼間對萬物儘握於手的那種輕鬆感。
尤其是,那位被稱作“公子”的。
不一會兒,那殘破的門便又被撞開了。
“咯吱咯吱”的聲響將空氣攪得更加膠著。那行人雖帶著鬥笠,但擋不住雨勢龐大,更莫說途中被個沒用的蠢東西攔了去路,算是淋了個徹底。
此時進門,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拖下來,在廟內的地麵上拖出幾道水漬。
柳靜姝的神經隨著水漬挪動的行跡,被一點點揪了起來。
她緊張地吞了口唾沫,腦中實打實下了個定論:今天真不是一般的倒黴!
十一個人的衣著明顯不是蘆國人,領頭的青年人下了命令:“在這先躲個雨,休息休息。”
餘下十人齊齊抱拳,應道:“是!”
青年人走近幾步,見到那堆未燃儘的柴草,身姿一頓,抬手便將腰間的刀抽出來一截。
“何人在此!”
廟內無人應他,片刻後方聽見一聲冷笑。
青年人循聲看去,隻見木柱後站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男人。
他頓時站直了身體,露出一截的刀“唰”一下被放了回去,氣焰陡然囂張起來:“喲,原來是赫赫有名的沈將軍,在下真是眼拙啊。”
青年人走近沈牧儀,雖與他差不多高,但總像在無端彰顯著自己什麼。
沈牧儀聽他意味不明道:“我們還真是有緣。”
根本不管這人的陰陽怪氣,少年將軍雙眸輕瞥過他,淡聲問:“你為何來這邊。”
“自是奉了命令。”
“命令?”
“沈將軍書信一封去問問上邊,不就知道了?”青年男人以指敲了幾下旁邊的木柱,狀似剛想起來般,自顧自又道,“啊,對了,沈將軍不需要去問,你知道的。”
佛像內的柳靜姝豎起耳朵。
她聽見那人走了幾步,似乎停在了佛像邊。
語調低垂而又緩慢,卻像是一把鈍了的刀:“畢竟當時滄州的景象,沈將軍可都看在眼裡。”
沈牧儀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捏緊成拳。
“滄州。你們是護送布匹來的。”
那人笑了幾聲,譏諷道:“沈將軍想起來了。”
滄州?佛像裡的柳靜姝想到了一件她沿路聽來的事。
蘆國國號蕭成。
蕭成十八年春,兩國交戰第三年。
槿兵於蘆國滄州一戰大獲全勝,這是兩年多來,槿兵少有的勝仗,一時氣焰無比囂張,大肆掠奪滄州百姓的物資,百姓一瞬如墜煉獄。
蘆國如今的皇帝蕭吟,派了一位少年將軍領軍趕往滄州。
聽說那位將軍很有本事,十七歲初入軍時,便識破槿兵之計,退其敵兵。
奈何當時滄州的情況已經無力回天。
戍邊軍因懼怕被罰,敗仗後遲遲不願上報。由鄰城軍隊發現異樣後,才上報朝廷,然這位將軍即使有逆轉乾坤的本事,也救不回已經被屠了一半的城。
據說當時槿兵提著一個死去孩童的頭顱,以剩下半個城的人命做要挾,囂張地要他同意蘆國每年收購槿國的布匹、糧食等東西。
少年將軍彆無他法,隻能先穩住槿兵,以需問過朝廷為由,加急兵報百裡,將消息送到了蕭吟的手裡。
蕭吟收到表述著滄州困境的軍報後,終是做了同意其要求的決定。
現下,這個人說自己是護送布匹而來的。
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場景,因為滄州之後,濟塘淪陷。
沈牧儀眼中翻過滔天巨浪,看著這幾人的神色帶上幾分厭棄。他很想就這麼上前,一把揪住這個人的領子,狠狠揮上一拳,以替那些枉死的人出口氣。
但是不行,因為濟塘,輸了。
這人目露張狂地蔑視過沈牧儀,有意踩上一腳他的痛點。
“沈將軍怎麼不說話?是忘記了滄州,還是……在回憶濟塘?”
曹荀噌一下被點燃了火氣,疾步上前想打一架:“你們這幫人……!”
“曹荀!”
沈牧儀嗬住了他的衝動,一手攔在他身前。
這一攔攔回了曹荀的理智,隻是餘怒未消,他側頭看向沈牧儀時還是一臉不可置信:他們這幫人居然還有臉說濟塘?
那人輕佻地撇著嘴,兩肩一聳,攤著手道:“我們怎麼?”
“戰場上輸贏全憑自己,沈將軍難道是輸不起?”
他狀似後知後覺:“也對,畢竟這可是名勝天下的你,手裡的第一回敗仗呢。”
“輸了難免覺得丟臉嘛。噗……哈哈!”
他說著說著,抑製不住自己的得意,放聲大笑起來,連同手下十人,皆是目露輕視,附和著笑起來。
說輸?其實也不儘然。
曹荀握緊了拳,氣得牙癢癢。
正當他想衝上去好好辯駁一番所謂輸贏,卻見沈牧儀後退了一步。
曹荀訝然,不懂這是在乾什麼,便看見他匿在陰影裡的手稍動了一下,繼而聽見石子撞上刀鞘的聲音。
“啪嗒”
那人腰間的束帶斷開了,長刀摔到了地上。
聽見這聲響,柳靜姝實在憋不住,從喉間沁出了一聲輕笑。很細微,淹沒在劍拔弩張的塵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