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馮老的人,正是崠慕軍的將領,馮岑。因多年軍功,被封為鎮武侯。
這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將,馮岑半闔的眼睜開:“牧儀,怎麼回事?”
沈牧儀拱手認道:“是牧儀疏忽,連軍中有通敵之人都未曾察覺。”
“通敵之人,嗬。”
蕭成十五年,槿國人徹底撕開十幾年來維持的和平表象。
槿兵多路發兵進攻蘆國,圍困蘆國多個軍事重鎮,磐石關更是作為槿兵進攻之重點。
彼時戍守磐石關的,隻是一隊無名的小將。
蕭吟當即派崠慕軍趕往支援。大軍趕至時,戍邊軍已是強弩之末。
拚殺數日,槿兵忽使計退至渙椽江邊反攻,幸而沈牧儀識破其意圖,於吊橋上同敵將一決生殺,對方不敵沈牧儀矯健,幾下便被擊破。
他的頭滾入江流不見時,蘆兵歡呼高喊。
“滄州之戰,本可不必如此。我後來每每想起那時,總覺得像有人提前走漏了風聲。”
“濟塘也是。”馮岑拍了拍沈牧儀的肩,“看似贏,實則輸。”
濟塘淪陷得古怪,但若按計劃圍救,崠慕軍本可輕鬆解局。隻是……
沈牧儀閉眼,戰場上竭力嘶吼的馬聲又回蕩在他耳邊。他帶了近一師人去,能帶回來的,卻隻有一半。
“濟塘……”
他啞聲想要說什麼,外頭忽然響起了曲聲。
宴開了。
窗欞薄紙將月光偷了進來,馮岑又長歎拍上他肩:“我已經快要打不動了,皇上有意讓我安享晚年。”
“遙安終歸有人在盯著你。”
“牧儀。”
“在。”
“你幼年便得先帝青眼,父親官居二品,種種榮耀於你,更像是推你上斷頭台的手,你……”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夾雜著禮炮的聲響,完全蓋過了馮岑的聲音。
“算了。”
在老將的眼神下,曹荀推開了門。
“留意章縣令。”
“章琅泉?”
門外,來赴宴的人三三兩兩站在四處。烏泱泱一群,令人很是頭疼。
沒人在意桌上會有什麼佳肴,每個人都堆著虛假的笑麵,在交換著人情往來的利益。
章琅泉溜須拍馬有一手。
見宴會的主角出來了,忙阿諛上前:“兩位將軍快上座!”
對沈牧儀來說,這場賓主儘歡的酒宴實在枯燥,聽著以章琅泉為首時不時飄來的誇讚,昏昏欲睡的他隻剩一個想法:趕鴨子上架不過如此。
觥籌交錯間,沈牧儀恍惚聽到一個聲音——“章縣令,這杯我敬你!”
他喝得不多,並沒醉酒,隻是被無聊的宴席勾出了幾分趕路的困意。
章琅泉與那人敬過酒,便端著來到了沈牧儀的案幾前。
“沈將軍這回又是力挽狂瀾啊!”他誇讚道。
沈牧儀麵不改色應了幾句,忽說:“磐石關風沙比彆的地方都大,若我沒記錯,章縣令今年應該四十有三?”
章琅泉笑著應承:“我這粗皮糙囊看上去,確實不像這年紀。”
“我這有一事,縣令若是能在其中幫上點忙,或許也不必苦守著風沙過日子了。”
“將軍的意思是……?”
章琅泉眉心一跳,便見沈牧儀俯身靠近自己,道:“七月廿日,城外西處五裡左右,應有賊人的蹤跡。其偷換了軍中令報。縣令若是願意,倒也可按照這線索去找找。”
這席上的種種推杯換盞,都比不過章琅泉那瞬訝然來得精彩。
他一頓,舉杯撞了下沈牧儀手中的酒盞:“自然。”
……
宴會結束時,沈牧儀驀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院子落得偏,還能看到歲明山的山頭。他盯著山頭,卻回想起了八年前在孤螢山的日子。
那時候的孤螢山,青苔漫石階,雷雨陣陣。
紮著絨絨小辮的姑娘背著藥簍從山腳采藥回來,她回頭看落在後頭的男孩,男孩板著臉,臉上不情願,但手上卻老老實實地拿著小女孩硬塞給他的草。
“好啦,彆不開心了!大不了待會兒回山上,我偷偷帶你去後山找你師父。笑一個吧?算我求你了。”
女孩的杏眼裡永遠溢著亮晶晶的光。在他年少時的每一次夢裡,那雙亮晶晶的眸子都會毫無征兆地闖入他的夢,叫他在清晨醒來時,怔愣上許久。
“想什麼呢,那麼出神。”
曹荀忽然搭上他肩,這會兒人都散了,他們站在角落裡,隨意些也無妨。
“是不是在想下午碰見的那個小姑娘?”
沈牧儀不鹹不淡地盯著他。
被他這樣盯著,曹荀立馬鬆了手:“隨你隨你,愛講不講,反正我也看得出來,你同她之間必不簡單。”
“何以見得。”
曹荀古怪地看他一眼:“她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你雖然從小以家國為己責,但也不至於見著個人就要衝上去保護吧?”
“還不尊禮數地拉了手。欸我說,你不是隨落風居士遊走的時候,心上載了個人回來嗎,怎麼……”
他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那姑娘就是那個人?她叫什麼名字?”
卻見沈牧儀眼睛一下暗淡了下去:“我不知道。”
“啊?!”
……
柳靜姝正在不要命地跑。
要知道那個小竹屋裡有這麼駭人的閻王在,她才不會沒頭沒腦地撞上來,找什麼池溯的消息。
一箭又一箭飛來,她就如瓜田裡上躥下跳的猹一樣,又驚又險又難以置信地躲過這些箭。
前頭似乎有什麼光亮,她慌忙中定睛一看,似乎是個女人。
“大娘——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