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朝閣剛開業那陣子,生意是很不錯的,每日來的人都要把門檻踏平了,可後來某天,有位客人吃著吃著就捂著肚子說疼,鬨著要去看大夫。”
“我原本以為那隻是偶然的一件事,沒想到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鬨肚子,以至於時間長了,都傳驚朝閣的飯菜不乾淨。”
她一直在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可查來查去都沒有問題,直到今日看見丁裕震的那一錠銀子。
柳靜姝久居深山,對於正常商人之間的往來該如何,並不清楚。
見她一臉懵懵的樣子,葉慧解釋道:“驚朝閣與鶴歸樓,都是從康賈暉的菜場進的菜,像酒樓這種,每日的菜都得往新鮮了的靠,要不然,容易被客人找茬。”
“磐石關大大小小做吃食生意的店,都是從他那進的菜,他的規矩是七日結一次小賬,半月算一回大帳,可要什麼量的菜,才會讓丁裕震直接付給他一錠銀子?”
她咬牙切齒:“哪怕是兩個月的菜,都要不了一錠銀子吧?!”
柳靜姝這回聽懂了,丁裕震給錢的目的,不純。
街上有頑皮的小孩在往水中扔炮仗,一聲聲悶響在街上此起彼伏,葉慧不顧骨節泛著疼,轉身衝著門走。
“我去找丁裕震算個賬!”
“欸!”
葉慧跑得太快,柳靜姝想攔,卻沒能攔住,她皺眉最後看了眼康賈暉那邊的方向,轉身便去追葉慧。
不說現在根本還沒能確定丁裕震為什麼給康賈暉這麼多錢,哪怕確定了,就這麼上去對峙,能對峙出什麼來?
她咚咚咚下樓,引得在大堂裡擦拭酒壺的池霽抬頭。
見發出這動靜的人是她,池霽停下手裡的動作,伸手攔住了柳靜姝:“你乾嘛去?再撞見那個文跡淵,去吃上一劍?”
柳靜姝推開他的手,指指門外:“我怕她惹出事來,你要不放心,就一起來。”
說完徑直跑向門外,不管池霽什麼表情。
說來也怪,他這幾天沉默得都不像他了。
跑出門,柳靜姝就懵了,在屋裡望下來時,人感覺還沒那麼多,就這麼一會兒,人潮已經到了能淹沒人的地步。
他們都出奇一致地朝一個方向走,似乎有著同樣的目的。
“這是山花節特有的祭祀習俗,你彆愣,要去哪?我拎你去。”池霽跟著出來。
眼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告訴柳靜姝,這路走不了,沒有更好的法子,池霽說的“拎”,便是眼下的最優解。
她回想康賈暉他們站著的地方,捂好自己的脖子,朝池霽說:“曲水亭!”
視死如歸般閉上眼,池霽抓上她貼近後脖的衣領,她感覺喉間一緊,自己就像隻小雞崽一樣,被人揪著脖子提了起來,甚至因為略有害怕,還撲騰了幾下。
“彆亂蹬,到時候你喉嚨的傷又被勒開了。”他多少有些嫌棄地囑咐她。
脖子上還纏著沈牧儀裹上來的布,柳靜姝的手覆在布上,同樣嫌棄地想:難怪到現在都沒和江挽樓在一起,池霽,哪有你這麼對人的!
臨空的時候,柳靜姝朝下看了一眼。
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人潮對於祭祀的盲目崇拜堪稱恐怖,每個人的手裡都抱著銀錠元寶之類的東西,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麵的人。
他們每個人眼裡的狂熱,讓柳靜姝忽生出一種錯覺,好像那些人,在這一瞬,都成了神佛的傀儡。
池霽的輕功很快,況且曲水亭離得也近。
還沒從人潮帶來的恐懼裡回過神,便感到勒著脖子的領子被鬆開來了,緊接著池霽說:“到了,但好像,沒看見人。”
她隻來得及寬了寬自己被卡得有些發疼的脖子,甚至沒能抬頭,去看一眼池霽說的“沒看見人”是怎麼回事。
街上赫然爆出群民的吼聲,震耳欲聾,柳靜姝忙捂住耳朵,但仍擋不住如海潮卷浪般的洶湧,不顧人意地闖進耳朵。
他們的話爭先恐後地鑽進來,此起彼伏裡竟隱隱透著一致。
柳靜姝撿了幾句仔細分辨,才堪堪能聽出在講什麼。
“為佑平安,我喝!”
“歲明山都是由葉老爺負責開采的!磐石關那麼多年沒有遭受天災,說明葉老爺將我們的敬意都帶給了山神!”
“為了葉老爺的清白,不過是黃符水,怎麼不能喝?!”
也有落在後麵的人不明情況,不禁去拍前麵的人,問發生了什麼。
人潮停下前進的腳步,占據了磐石關堪稱經脈的道路,不斷有人在問,不斷有人在解釋,不斷有人聽到解釋後爆發怒意,又不斷有地方高喊著“我喝”。
葉佟的名字出現在人們的口中。
柳靜姝忽然明白了,沈牧儀說的那場戲,開演了。
恰又到了曲水亭,池霽無所顧忌地勾來一張凳子,坐下後朝柳靜姝那看,見她還在捂著耳朵,倏然露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笑,也不管她聽不聽的到。
說:“小神棍,你這挑人挑得倒好。”
柳靜姝疑惑地朝他看去,因街上激進的人聲,她根本沒聽見池霽在說什麼,隻知道他嘴巴在動,是在說話。
“你——說——什麼?”
她試圖用最大的音量去說,但仍控製在喉嚨不會疼的範圍內。
“我說——”池霽也同樣喊。
隻見他露出了最熟悉的欠揍笑容:“沒什麼啊!”
他的酒壺永遠不會空著,酒入他嘴,池霽往人群看去。
能調動人心的將軍,不可能不保護好你,或許手段卑劣了些,但能在那個層級的人,哪個又是完完全全的光明磊落?
他抬頭望天:“老爹,我應該,沒做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