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後,便是長夜升空時。
磐石關城門上懸著燈籠,長街兩處擺好了山神的石像,人們在晚間的暮光中,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一起往歲明山走去。
城東救火的人,在火勢逐漸熄滅後,停了動作,皆是累得抱著水桶喘不過氣,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喘息。
“多謝大家幫助,時辰不早了,都去過個好節吧!”沈牧儀的整裝齊束在在這會兒已經亂了,看去卻仍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他和和氣氣地讓老百姓去過個好節,眼風掃到旁邊直挺挺站著的文跡淵,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轉了回來。
“曹荀,過來。”
他同曹荀耳語幾句,就見曹統領不明所以的臉立馬轉為了驚訝。
深深的同情落到了沈牧儀的臉上,然後曹荀朝一旁礙事的文跡淵看了眼,第一次覺得這家夥也不是那麼沒用,起碼壞人好事的本領還是一流的。
不過這回,他這個傳話筒當得可開心。拍了拍沈牧儀的胳膊,他故意歎了口氣:“唉!”
“快去。”沈牧儀反打了他一下。
文跡淵帶著人在一邊抱胳膊站著,高傲得像隻孔雀,可惜,是個用臉換腦子的草包。
他冷哼一聲:“沈二公子,這你得給我一個交代吧?”
身後的人聞言麵麵相覷,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對這個文副將的無語凝噎。
沈牧儀心中更覺得這人幼稚得好笑。他領了安防的差事,如今出事失火了,就因為自己比他先到一步,就什麼都是他乾的了?
有時候看著文跡淵做出來的事,沈牧儀真的懷疑,這真是槿國埋在朝中的奸細,精挑細選出來策反的人?
文跡淵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內裡卻是個難纏的狗皮膏藥,一但被黏上,沒有一番功夫扯不下來。
再一炷香時間就到戌時了。沈牧儀心中有氣,丟了木桶朝文跡淵走去:“文副將是覺得,這火也是我故意找人放的了?”
木桶在地上滾了幾圈,滾進了康家的灰燼裡。康家原本氣勢恢宏的宅子,在烈火後,已經成了一座漆黑的空架子。
文跡淵身後的人進去例行搜查。
破敗的空殼後,康家的菜地還完好無損,菜地旁有幾棵參天的樹,此時樹後站了個男人,他躲在這個難以察覺的隱秘角落裡,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手上還拿著花生,自在地將殼剝開,吹開花生衣,花生仁一把被他丟進了嘴裡。
纖薄的花生衣被吹散,四散飄零開來,甚至有的,能被吹回康家的空殼裡,落入餘燼,焚燒消逝。
男人滿意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嚼著花生仁離去了。
驚鳥長鳴一聲,鶴歸樓內,柳靜姝和程軼鬼鬼祟祟地上了樓。
“你是說,丁裕震專門給自己留了間屋子,誰也不讓進,就連你們都不行?”
他們運氣還不錯,剛跑到鶴歸樓附近時,就看見丁裕震扛著一個麻袋從酒樓出來。丁裕震當時左右看了下,確定街上空無一人了,顛了下麻袋,就往北邊走了。
他們這才敢走上樓。
鶴歸樓前不久重新修葺過,扶手木桌什麼的都用紅漆重新刷了一遍,白日裡看倒是煥然一新,到了晚上再來這,不點燈燭,僅憑月光,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木樓梯的咯噔聲讓柳靜姝喉間一緊,她明白,覺得陰森森是因為,這裡剛死過人。
“他們當時都說了什麼?”為了緩解這種瘮人感,柳靜姝問他。
程軼走在前麵領路,複述著之前在這兒發生的對話:“秦嶺秋說她把事情辦好了,問丁裕震什麼時候能夠帶她走。”
當時程軼正在拿給葉慧的禮物,人被東西擋著。
他覺得丁裕震跟秦嶺秋應該是沒看到自己,以為鶴歸樓的夥計都去過節了,才這麼放心地在大堂就開始講這些。
原本他沒想多聽,以為不過就是風月事,但丁裕震摟著秦嶺秋上樓時說的話卻讓他涔出了冷汗。
“那他已經死了?”
秦嶺秋的嬌媚全無,聲音冷冷:“這會兒應該已經死透了。”
“嘶——”
過道裡太暗了,柳靜姝一頭撞在了木櫃上,這一撞倒將陰森撞走了些。
她揉著頭,看著眼前的這一排木櫃,問:“這排東西擋在這,怎麼進去?”
丁裕震把自己的屋子安排在二樓拐角最裡處,這排木櫃就橫在他門前,像是特意想將這間擋起來,木櫃上放著盆栽,不仔細看的話,根本沒人會留意到裡麵還有屋子。
“我來。”程軼上前摁開一個機關,原來木櫃一側做了個小的隱形門,穿過這道門,就是丁裕震給自己留的屋子。
這走道儘頭是一扇窗,柳靜姝打頭走在前麵,程軼跟在後頭。
月光照進來,投到木櫃上,櫃體上都是經年未擦積累下來的灰,在涼色中浮著顆粒,程軼匆匆一瞥,那盆栽邊有一綹不是很明顯的痕跡,他沒放在心上,跟著走了進去。
“葉慧覺得,驚朝閣的菜是丁裕震買通康賈暉,讓他在其中動了手腳,我覺得這個猜測不錯。”她推開門說道。
入目便是一間擺設極為簡單的屋子,正中心放了張桌子,東邊靠牆放了張床,兩者之間橫七豎八躺著被打翻的椅子,還有一麵牆打了櫃子,其餘再無彆的。
血腥味撲麵而來,柳靜姝邊進去邊捂住鼻子。
出口的聲音便被捂得嗡嗡的:“你知道他們口中的‘他’是誰嗎?”
直至在驚朝閣和葉慧聊天的時候,她都沒想過這事還能扯上丁裕震。
那天沈牧儀說要不要派人跟蹤康賈暉,她聽明白了,康賈暉或許不像葉佟那樣,是一眼便能肯定沒問題的人。
而幾次接觸下來,康賈暉給她的感覺就是,這個人太奇怪了。
他好像並不是很愛錢,可從商者哪個不愛錢?又說他作風不端正,可他身邊卻隻有秦嶺秋一個女人,好似專一得很。
柳靜姝覺得康賈暉是另一個陸郢的可能很大,他更像是在借著這層身份,去密謀什麼事的那種人。
而如今康家失火,秦嶺秋又被丁裕震殺害,這都是為什麼?早上在二樓時看到丁裕震給康賈暉的那錠銀子,又是買什麼的?
她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試圖抽絲剝繭般去找尋真相,但總抽著抽著,抽得更亂了。
丁裕震肯定不是好人。
而如果康賈暉是槿國的人,自己之前被陸郢撿走的玉指環有沒有可能被康賈暉拿走了?有沒有可能他們在磐石關的敵對,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那丁裕震的那錠銀子,會不會是跟康賈暉買自己的那枚玉指環?
不對……好像又有什麼說不通的地方,既然他們都是一夥的,為什麼又要用錢買?
一直沒聽見程軼的接話,柳靜姝以為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