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棲江家,鎮撫司的軍兵重重把手在外。
過往的人沒一個有膽子靠近這兒,隻敢遠遠瞥上一眼,企圖從這座密不透風的牆院裡,偷竊到一丁點風聲。
“咚、咚咚”——刺耳的敲門聲乍然在內院中響起,像是驚醒名利客的晨鐘暮鼓。
拍門人的動作很粗魯,明晃晃地在告訴著門內人,他的耐心根本不多。
他手上提著一個食盒,腰間配著一把彎刀,門上這一下比一下更為急促的聲響,硬是將一片死寂的院落拍出了點人的生氣,隻不過這些生氣,都是鎮撫司軍兵的。
門內,被“驚醒”的女子看著腳下的通道,緊張得咽下一口口水,她朝慌張失色的丫鬟搖搖頭,示意她鎮定下來。
自己則動作謹慎地蓋好那個口子,坐回桌邊,開口道:“談大人,今日這飯送得似比往常晚了許多。”
木門不僅隔住了她的動作,還將她喉嚨裡若有若無的那點顫抖,都一並攔在了門裡。
這位談大人原本放下食盒就要走,聞言輕嗤一聲,麵無表情的臉爬上一縷輕蔑:“江大小姐,難不成如今,你還當自己在渭城那般風光?還是那個滿城王孫公子都夢寐以求,拚儘全力隻為一睹芳容的帝師女兒?”
走道上急匆匆跑來一個人,穿著與談柯形製差不多的官服,張口想說什麼,卻被談柯一個手勢止住。一個咕咚,他出口的話便生生咽了下去。
談柯話癮未儘,又道:“你們江家如今不過是幾個階下囚,還能好好住在這院子裡,準點有飯吃就不錯了,等到江遊景如實招了他在漳陽到底做了什麼,江大小姐你,就該成刀下亡魂了。”
“到時候,你還有心思來問我飯為什麼送晚了嗎?”
這話就連談柯身旁的人聽著,都覺得刺耳。
從前高高在上的江家小姐,如今淪落到了被人肆意羞辱的境地,就像是池中的青蓮撞上了一個卑劣肮臟的當權者,被隨意踐踏的同時,總有旁人在暗暗惋惜,卻又不會出手相助。
門內人不出聲,談柯冷哼一聲,朝剛跑來那個人一招手,那人便急巴巴地湊上來,聽他問道:“指揮使到了?”
他連忙點頭:“到了,就在東來順門口,但……”
“但什麼?”
那人附在他耳旁嘀咕了一陣,說完退開幾步,神色恭順:“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情況了,談司……您看?”
談柯覺得有趣,扶上腰間彎刀,
率先邁開了步子:“去東來順。”
走道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丫鬟秋棠開了門,頭剛探出去,目光便與廊柱下的士兵所對上。
士兵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秋棠隻感覺脖子一緊,趕忙拎起地上的食盒,縮回腦袋,門就“砰”的關上了。
從始至終,腳都沒邁出房門一步。
“小姐。”關上門後,她小聲地喊了句江挽樓,拎著食盒走回桌旁。
秋棠自小跟在江挽樓身邊服侍,性子軟糯的一塌糊塗,被人說兩句就淚眼朦朧,如今江家突逢變故,是個人都能上來踩兩腳,原先的主子全成了囚犯,更逞論像她這樣的下人,日子更是不好過。
她委屈地垂著眼睛,卻將聲音壓得死死的,兩肩微顫,抽噎道:“這般模樣,竟是比下了獄還難堪。”
江挽樓歎了口氣,拉過她手,將她摁坐在桌邊,看著那個被蓋上的通道,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道:“沒事的,爹肯定沒做什麼。朝堂爭鬥,定是有人看不慣爹的做法,才加以誣陷。”
“隻要我們能找到皇上,把事情都掰開來說,爹和江家肯定都不會出事的。”她重複著肯定沒事,一遍遍在心底加固著這句話的分量,想要將沉埋於心的恐懼都驅趕走。
卻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個模糊的臉。
那年漳陽辦了第二次舟賽,像池霽那樣愛看熱鬨的人,定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場景,他走在前頭,隔著人山人海朝她喊:“江姑娘怎落在那麼後頭?舟賽若不擠在前麵看,那隻能看彆人的人頭了。”
那時豔陽高照,她還在愣神,手上忽搭上一隻手。
池霽撥開擁擠的人群,過來抓住了她:“還是說,江姑娘身邊不跟人,就會害怕?”
“那我跟著你?”他笑得明朗。
映在她的眼裡,就成了白天的星星,他的聲音伴在風裡,說:“彆害怕,人生於天地間,本就不該被困於樓閣。”
“江挽樓,你得膽子變大點兒,不然哪日若是遇上麻煩可怎麼辦。”
那隻手的觸感越過時光,仿佛在兩年後重新搭上了她的腕,將她的顫抖全盤壓下去。
她整理好情緒,說:“秋棠,你能在屋子裡好好呆著的吧。”
秋棠知道她在說什麼,心中雖然害怕,但仍努力地點著頭:“小姐,我可以的。”
鎮撫司的人雖將他們關在屋子裡,但待遇比起大牢裡的罪犯來說還是好得太多。
鐐銬枷鎖全都沒有,甚至連門都並沒有封住,隻是從裡到外,幾乎算得上十步一個兵,被關在裡麵的人,也根本不敢邁出門檻。
這間屋是江挽樓的臥寢,床由寬大的屏風隔開,她讓秋棠守在外邊,若是談柯他們有人來問,便說她鬱結於心,身體不適,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