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亭裡,一片死寂。
說死寂,其實不然,隻是柳靜姝從沒想過,漳陽一彆後,她與江挽樓的重逢,是這樣的……戲劇。
“砰!”
短暫而猛烈的關門聲回蕩在曲水亭裡,柳靜姝低頭一看,手中的茶正忘乎其形地蕩著波紋,一圈又一圈地,在這杯口之地興風作浪。
隨著追趕而來的鎮撫司官兵狠狠帶上木門,震落的塵土在半空中狂舞,仿佛那些人的張狂還滯留在這。
木門晃動著,沈牧儀正挺著身姿走過去,一擊將其牢牢關緊。
那些狂舞的塵土戛然止住,光明正大帶上鎮撫司的戾氣,一並滾出了曲水亭。
絲絲縷縷清輝透過闌珊的木格,參差不齊地照到了角落裡兩人的臉上。
柳靜姝放下手中那盞茶,清咳一聲,朝他們眨巴了幾下眼。
“好了,他們走了,能出來了。”
兩人被擋在死角裡,池霽鬆開抓住江挽樓的手,帶著她從那裡慢慢出來。他們渾身一副狼狽相,江挽樓的身上更是橫七豎八掛著許多雜草。
柳靜姝笑圓了眼,朝她一招手,打趣道:“好久不見呀!”
她沒說怎麼弄成了這副樣子,也沒問江家到底怎麼回事,隻是打著老友久彆再見時,該有的招呼。
那句好久不見落到江挽樓的耳朵裡,一下勾出她許多委屈。她無所顧忌地卸下心防,那年漳陽夏季的密語便隨著委屈一起湧上來。
甚至連在城門口看見池霽的驚喜詫異,都被擠了下去。
“阿靜!”
她提著裙擺幾步跑過去,柳靜姝忙站起來,卻仍不及江挽樓的動作快。
“哎?”她趔趄著後退了幾步,方穩住身形,有些失笑,便一下下拍著江挽樓的背,“哎呀,見到我不至於這麼激動吧?”
“至於,怎麼不至於。”江挽樓把腦袋擱在柳靜姝的肩上。從前滿頭珠釵,莫說靠在她肩上,就連稍靠近些人,似乎都能紮得對方疼痛萬分。
現下終於得以喘口氣,她用額頭在柳靜姝肩上蹭了蹭,說:“阿靜,你也來了呀。”
闌珊格子裡的浮光沉沉,若有天馬行空的小鬼看見那些光影,定要嚷叫著這是哪一方神佛下了凡。
但哪有神佛?又哪會有神佛來下凡?
飄渺神佛隻不過是作為皇權鞏固的手段,無形印在世間百態裡。而帶來的各種禁錮虛空化手,上至著裝打扮,下至綿延育子,牢牢抓住古今各類女子,好像稍出格些,就犯了什麼要命的大錯。
江挽樓便是被錮得死死的其中一個,或者說,她是最逃不過的那類。
而柳靜姝不同,禮教放不到她的身上。
她古靈精怪地朝池霽揚了揚下巴,卻對江挽樓說:“我是被某人拉來的。”
在場另兩個像是已經被遺忘了的人,這才有了一丁點兒存在感。尤其是池霽。
原本在這出郎情妾意的英雄救美裡,該被江挽樓淚眼婆娑撲上來的人,是他才對吧?
但他也沒心思去想這些。
“阿、阿靜?”他長大了嘴,磕磕巴巴叫出這兩個字,“你們何時……?”
他的眼神在兩人之間徘徊,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詞去說。
在漳陽那會兒,直至柳靜姝離開前,江挽樓都是規規矩矩叫著“柳姑娘”的,怎麼兩年不見,反倒上來就“阿靜”了?
“這個啊,是女孩子間的秘密,你不用知道。”
她肩上的分量輕了,江挽樓抬起頭,這才注意到柳靜姝身後,還站了個男人,這一屋子現在就他們四個,隻有沈牧儀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於是拉了拉柳靜姝的袖子,小聲問:“這是?”
“呃。”
向來能說會道的嘴一下卡了殼,似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彆人介紹他。
柳靜姝側頭悄悄偷看了一眼沈牧儀,便見他眼含笑意,微歪了頭朝她挑眉,似乎在說:你要怎麼介紹?
“這、這這……”她的扇子不停在手中敲打著,急於敲出一個答案來。
沈牧儀摘了頭上的帽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
“這位是我的合作商。”她滿嘴跑火車。
池霽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合作商?虧她想得出來。
江挽樓不明就裡,回頭疑惑地看了一眼他。池霽忙擺擺手,倒也明白柳靜姝那點扭捏的姑娘心思。
“沒事沒事,剛被鎮撫司的人追查,我還沒緩過來呢。”他說著連忙喘了兩下,卻在江挽樓沒注意到的時候,朝沈牧儀擠眉弄眼,一張俊臉偏生帶上了賤嗖嗖的表情。
那感覺,嘖嘖。
江挽樓沒看到,但柳靜姝和沈牧儀可將那廝的表情都看在眼裡。
柳靜姝眉心一跳,完了,小將軍該不會生氣吧?
她一邊摘打掉江挽樓身上的雜草,一邊分神,用餘光去觀摩沈牧儀的表情。
生氣沒看出來,委屈倒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