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雪這才找到聲音來處,慌忙用帕子擦了眼邊的淚,站直了脊背,才轉過身來。她似乎又回到了眾人眼中的模樣。
“牧儀。”
她強撐著走來幾步,看見柳靜姝,一愣,看向沈牧儀時眼中有幾分疑惑。
柳靜姝非是沒看見那瞬詢問的意味,她微笑著同賀春雪作了個禮。
便聽沈牧儀介紹道:“這是我的師妹。”
賀春雪眼中驟然露出一抹驚訝,再度看向柳靜姝時有種親近的好奇:“姑娘姓什麼?”
柳靜姝道:“姓柳。”
她看不見少年臉上的薄紅,卻知這聲“師妹”定然含了些她不知道的事,便摁下心思。
又聽他問:“阿姐如何了?”
一瞬,賀春雪的臉上便隻剩灰敗:“你……進去看看吧。”
她似乎在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隻不過是從院子走往裡屋這麼點路,就斷斷續續將他們回程路上在遙安發生的事講了個乾淨。
沈斂煙昏迷後,遙安城內的氣氛就有些詭異。
滿城儘知皇帝鐘情於沈家長女。最起初,他的瘋狂在印證著這點。
那段時日裡,從宮中來至沈家的太醫與藥品數不勝數,眼見之人都覺得沈斂煙這次定能平安無事。
可許久過去,沈斂煙仍是毫無動靜。
再後來,蕭吟像是心死了,那些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動靜逐漸停了下來,一切似乎都在說他放棄了沈斂煙。
百姓隻當唏噓,卻不知上位者的局裡,有人在暗中收驗這步棋。
“你姐姐這輩子,可能運氣是真不好。”
賀春雪推開門,晦暗的光線在這間屋裡亮了起來。檀煙的香絲絲縷縷蔓在屋中。
柳靜姝隨他們及步床邊時,才終於見到了床榻上的這位女子。
無論八年前還是如今,她其實都鮮少在沈牧儀口中聽到他講述沈家,更莫說這位姐姐。
沈斂煙便如她名字那般,一眼看上去,給人一種很淡薄的感覺。
柳靜姝一眼見她,便知曉這是位很有才情的女子。
她躺在那,被角掖得很好。
唇上血色很淡,就連臉上也是毫無生氣。
賀春雪端起旁邊的藥:“斂煙如今就用這藥吊著,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她愛憐地將沈斂煙亂了的發絲撥好,心頭忽然一痛,牽扯得手抖了一下。
柳靜姝一手扶穩了她,藥汁才沒灑出來。
“謝謝柳姑娘。”
柳靜姝盯著那碗藥,忽然想起來夏末時,在磐石關的軍營裡,沈牧儀說的那味藥引——清珀粉。
孤螢山時與疏門煙客那些零碎的片段紛紛擾擾向她襲來,她倏地腦子一疼,鬆開了扶著賀春雪的手。
淡凝著神色,微微搖了搖頭。
沈牧儀從身上取出了那時的藥瓶,裡邊是久久不成藥的配方。
逐力握緊,恨聲道:“阿姐,對不起。”
床榻上的人根本回應不了。
柳靜姝的臉色變幻莫測,良久,她扯了扯沈牧儀的袖子,輕聲說:“等會兒出去後,我有事同你說。”
便是這時,門外的廊上有下人急急忙忙跑來。
“夫人!夫人!”
賀春雪放下藥碗出門,低聲嗬斥:“出什麼事了這麼慌慌張張,吵著小姐休息。”
隨即屋門被關上,將裡外的聲音隔了開來。
沈牧儀問:“要同我說什麼?”
柳靜姝皺著眉:“我好像,知道這清珀粉如何入藥了。”
疏門煙客在她兒時總會要她尋一味叫做鳴憂草的藥材,鳴憂草難找得很,她每回都不是很樂意。
那年山下撞上沈牧儀,恰好撞上她空簍而歸。
小姑娘救人時還有點兒壞心思,想著以他當借口,就說一簍鳴憂草都隨水流走了。
不成想疏門煙客倒沒過問起這個,隻同她介紹了身邊的老者,落風居士。
後來某日,倆個老家夥還沒閉關後山時,疏門煙客拽著柳靜姝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語重心長地同她講了個故事。
“那時遇秋,真是好大一場旱災。沒糧吃的年輕人餓成了皮包骨頭,他乞求神仙顯世救他們於水火。然後,他做了一場夢。”
還是小孩的柳靜姝對這種無聊至極的故事極不感興趣,打了個哈欠,便道:“臭老道,你又要跟我說什麼天命所歸?這人後來是稱王了,還是成將了?”
疏門煙客一笑,絲毫不生氣:“沒稱王也沒成將,他後來還是餓死了。你就不能聽我講完?我這次要同你講的,是個叫西王母的神仙。”
小孩多半對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更感興趣,這一聽便睜大了眼。
“你講!我聽著!”
“夢裡,西王母說她手上有味藥,叫做不死藥。人間遇旱,祂們天上並不能多插手這事,西王母同那人講:你要是能找出一個桃子來給我做蟠桃,我便將不死藥給你。”
“不是遇旱嗎?哪還能有桃子?”
“所以啊,那個人後來還是死了。”
小姑娘撇撇嘴,不大高興:“這神仙騙人的吧?不想給什麼不死藥就彆入夢來嘛!”
疏門煙客嗬嗬笑了聲,又說:“西王母啊,是位掌管災疫刑罰的古神,祂的不死藥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不死藥究竟是什麼?”
“是一種礦石。”
“礦石?!”
疏門煙客摸了摸她頭:“礦石不能入人腹,西王母之所以不給那個人,是因為他是個凡人,凡人要吃不死藥,那就隻能多加一味藥材。”
柳靜姝敏覺不好,正要逃,就聽疏門煙客說:“藥材就叫鳴憂草,靜姝,你的鳴憂草呢?”
真是糟糕!
……
屋外,下人朝賀春雪稟報道:“夫人,聽說老爺被押送入獄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