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荀提上文跡淵的領子,一把將人拽了起來。
池霽那曲子不知究竟有什麼巧妙在,曹荀這般粗魯,都沒能讓文跡淵醒過來。反而是他自個兒,被這廝的份量給帶得一個趔趄。
他輕嘶一口氣,扶著人朝門口走了幾步。忽又頓住,一隻手撓著頭發,朝沈牧儀道:“要不我走後門吧?從這兒一出去就能對上街上的人,有些張揚了。”
這畢竟不是任憑沈牧儀做主的地方,他頭一低,看向了柳靜姝。
柳靜姝正想著這問題呢,可她也並不熟這個地方,頂著沈牧儀的目光,她將頭一扭,看向了身側的江挽樓。
江挽樓便慌忙轉向池霽。
池霽閉了眼,拿指尖在雙眉之間摁了摁,半氣半好笑地哼了聲,遂即給曹荀指了個方向。
“那兒,左轉再右轉,看見一刻著山水浮雕的門就可以打開,後頭是條沒什麼人經過的小巷子。”
曹荀謝過人,扛著笨重的文跡淵哼哧哼哧走向了池霽指的路。
待到他左拐右拐後看不見了人,池霽才閒閒給了關鶴兩人一個眼神。
——鄔渡春早已想走,此時有了應允,連忙抱拳躬身,抬腳就離開;關鶴則是左右看了眼,急匆匆從江挽樓手中接過拿一碟點心,嬉皮笑臉地嘿嘿了聲,也離開了。
滿屋子鬨哄哄的人就這麼三三兩兩散了。
池霽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下袖子,順帶著將欄杆上的酒壺捎了下來,笛子不知何時被他放了回去,手反倒牽上了江挽樓。
柳沈二人霎然從他的眉目間看到了一股神氣,他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帶著江挽樓在桌邊坐下。
又灑了幾杯茶,吹了口,問:“什麼事兒?”
柳靜姝笑眼彎彎地看了眼江挽樓,說:“你還記得潯棲時候的‘一言為定’吧?”
她快速衝江挽樓遞了個眼神:稍後同你解釋這事兒。
就見池霽將她們的眼神交流儘收眼底,敢怒不敢言地“謔”了聲,直截了當地回道:“記著呢,托了你福,我可算是被拉上賊船了。”
“在這偌大的遙安城,我得幫著你們找出亂臣賊子;若到了槿國地界,我又得幫著小皇帝奪權。”
“小神棍,這樁事裡他們兩個倒是各得了好處。”他將茶一蓋,托著腮問,“我呢?我在這裡頭可有什麼好處能得?”
一路而來除卻從前有關撼林償花的種種,池霽可謂是一點都沒對江挽樓遮著藏著。
他渾身貫穿了“隨緣”一詞,倒不是刻意同江挽樓解釋什麼,隻是若有撞上來的事兒需要他去解釋,當下他便說了。
如現下柳靜姝說的“一言為定”。
他直白挑明,令柳靜姝呆了片刻,哪有那麼久的秋後算賬?她無言了半晌,拉著沈牧儀入了座。
剛坐下,她就“叩叩”兩下敲在了池霽麵前,頗有些無良奸商的意思:“好處?沒有好處,你就是一打白工的!”
池霽的臉一下黑了,剛想說什麼杠她兩句,麵前就橫過來一隻手,很素、很淨。
那手像是不經意般過來的,輕輕碰上他麵前的茶盞,撞到時又猛然縮回。
池霽立馬閉了嘴。他明白江挽樓的意思,當時能把他們救出來,也算承了金韞的情,好處非是一點沒有的。
“我記得,然後呢?”
柳靜姝聞言,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摁在桌上:“你先看看這個。”
池霽帶著疑惑將信打開,一目十行地快速瀏覽完,繼而怒地將信往桌上一拍:“這是哪個狼子野心的,居然想殺你?”
他的情緒向來外放,此刻那一拍,拍得桌子都有幾分顫。
方才一道看的時候,江挽樓看得有些慢,還沒將信看完,這毛頭小子就把它拍到了桌上。於是她伸了手,帶著幾分嫌棄的嬌嗔打上池霽的指節,把信從他手底下慢慢抽了出來。
自己在一邊仔仔細細看起來。
柳靜姝沒注意到江挽樓的動作,見池霽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反應,她想了想,回道:“這個我倒是從章琅泉那兒問了出來,是俞暮南,槿國的那個。”
“從……章琅泉那兒問的?”池霽有些驚訝。
哪想柳靜姝見他這副樣子,也染上了點震驚:“你不知道?”
池霽指著自己:“我需要知道什麼嗎?”
柳靜姝張了張口,覺得腦子裡有些混亂,扭頭就求助地看向沈牧儀。
沈牧儀隻覺得她這副震驚的樣子相當可愛,理了下事情的經過,開口道:“野郊的事,讓我們得知章琅泉與撼林償花幫有牽扯,而撼林償花幫便是醉語堂的前身,也就是說,你其實認識章琅泉。”
“潯棲那夜,金韞告訴我遙安有這麼一間典當行,裡頭是他的人。”
“昨日,為了明確薛如昇與文岱有問題,我們便去了那間典當行,門一開,見著的人就是章琅泉。信是他給的,俞暮南這個名字也是他說的。”
“你認識他,換言之章琅泉還算是你的人,你……不知道他在那間典當行裡?”
這話越說,池霽就越沉默。
柳靜姝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扯了扯沈牧儀的衣衫,池霽的表情看上去並不是很好。
正當他們以為自己的推測有什麼問題,惹到了他不開心處時,池霽忽說:“他……嚴格來說並不能算我的人。”
“不算?”
池霽皺眉,囫圇道:“他與關鶴這些人不一樣。至於說他跟撼林償花的牽扯,你們莫不如想他是老爹的朋友,嗯……有些像幕僚的那種。”
他坐直了身體,莫名緊張,眼神微微躲閃:“我們從前目標一致,倒也能稱相談甚歡,隻不過近來出了差錯,不是那麼談得來了。”
柳靜姝暗暗嘁了聲,又說:“我讓你看這個,一個是想你叫醉語堂的人幫我留心留心,各地是否有異常;還有一個,我是想問你,為什麼這個東西在他信中,會被稱作‘舊物’?”
她將頸間的紅繩挑出來:“他說‘其身攜舊物’,這封信最開始我並沒將人往我身上聯想,可他描述裡的玉指環與我身上這個,簡直彆無兩樣。”
“撼林償花從前,難道同他有過過節?”
池霽抿著嘴。半晌,他說:“六年前,老爹就是死在他手裡的。”
隻是,俞暮南為什麼會知道柳靜姝身上的這個玉指環,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
如驚雷霹靂,在座另三個人聞言臉色各異。
柳靜姝一下說不出話來,神情變得迷茫起來。沈牧儀亦是凝重,六年前池溯之死,動手的人原來是俞暮南?
唯有剛從信紙中抬頭的江挽樓,還能有些心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