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信紙放回桌中央,一指摁著,免得被風吹跑了,開口道:“各位,這信有問題。”
“有問題?!”三人異口同聲道。
眼見六隻眼睛的目光都投射到自己身上,原本還算鎮定的江挽樓立馬變得有些磕磕巴巴起來。
空著的手淩空擺了擺,小聲道:“不、不是,似乎是我說得不太準確。信本身內容沒問題,隻不過是寫信的人,應該有問題。”
“你是說俞暮南?”
江挽樓點點頭。
池霽追問:“從哪兒能看出來?”
他將信拿在手中,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麼名堂,又抬起了手仰頭看,什麼紙下還有紙的掩人耳目之術統統不見,這就是一張再正常不過的紙。
見他這般舉動,江挽樓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顯得有些囁嚅——許是覺得自己有些班門弄斧。
她小聲道:“不是紙的問題,是字。”
“字?”
“嗯”她應了聲,見三人目光期許,忽有些不自在,不確定道,“俞丞相似乎,是有意換了手寫字。”
“不、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常用手寫的,隻不過換了一種不常書寫的字體。”
她說著說著補上了一句:“從小,我便因為我爹的教培而在習字上苦練了一番。每種字體皆是苦苦研習了一遍,雖不能說有多精通,但至少還能大膽說一句能辨得一二好字。”
江挽樓指著信上的字,接著說:“每種字的下筆處都有講究。我曾聽我爹說,俞丞相當年之所以一路平步青雲,他的一手好字也有著不少功勞。而你們看這信上,字雖亦是好的,然落筆處多有差錯。”
談及研字,江挽樓身上那一股溫婉的勁兒便更顯而易見。她的臉上顯出一種不自知的胸有成竹,找來一旁的筆墨,又拿了張紙過來,重新站在了那邊。
卷了袖子研磨,邊落筆邊說:“行書講究一個筆斷意連,通常看上去字與字之間皆有聯係,這便要摒棄楷書中的藏鋒與收鋒,像這樣。”
她柔軟的腕寫起來來異常有勁兒,說著說著,就筆走龍蛇地在紙上以行書的標準寫下了“池霽”二字。
“池”字末尾的勾一下勾向“霽”字之始,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勾連感。
江挽樓一愣,似是怕被打趣,連忙又在旁邊掩飾性地寫下了柳靜姝的名字。
“而你們看信上,我說不好這是因為換手還是換字的原因,俞丞相寫得並不對,嗯……大概是這樣的落筆。”
在幾個名字旁,她又照著信上的字寫了幾個。
本想演示給他們看,沒想到字落下的瞬間,有些寂靜的這方忽然有人開口。
沈牧儀帶著幾分驚訝,說:“你會仿字?”
池霽伸頭看去,歎道:“嘿,還真是!挽樓,你這會兒寫出來的字,簡直同信上的一模一樣!”
江挽樓提著筆的手一頓:“算、算會吧?”
習字不就是在仿各種先人創下的字嗎?
柳靜姝擱在桌上的手敲了一輪,袖下的玉鐲隨著她的動作微微裝出一點動靜。
她笑眯眯的,那種招搖撞騙的感覺又回來了。
池霽一扭頭就見她這副樣子,心驀得升起一股防備:“你想乾什麼?”
“不乾什麼啊。”
“那你這副樣子?”
“就是覺得……”
“覺得什麼?”
“如此……”柳靜姝拖長了調子,抓上了沈牧儀的手,“甚好!”
下一秒,她帶著人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徒留下一臉淩亂的池霽,以及淩空持筆、不知所措的江挽樓。
風中帶著柳靜姝清脆的聲音:“挽樓,我有事先走啦!我們下回再見!”
池霽隻能瞪著一雙眼,看著曲水亭的門在她的舉動下搖曳,拖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長音。
有幾分咬牙切齒地高聲朝她去處喊:“欸!你頭上那根簪子呢?!”
許久,有聲回道:“丟啦!”
……
從小巷子後出來,走了一條極其僻靜的小道,七拐八拐才拐回了大路上。
曹荀扛著人躲在一棵樹後,粗壯的樹身擋住了兩個人的身形。
他鬼祟地視探著兩邊的人來人往——人不多,正好方便他作案。
肩上這貨壓了他一路,都將他那邊的肩膀靠麻了。曹荀活動了一下筋骨,快速拖著人走到了湯常康家門前,一下將人重重摔在台階上。
“謔,這都沒醒?池霽那廝的曲子著實有點來頭。”
曹荀拍拍手,又左右看了下,沒人看見他這殘暴的舉動。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走到了一邊的巷口。
見一小吏正往湯常康家的方向走,狀似熟絡地上前打招呼:“欸,這位,你也是要去湯侍郎家裡嗎?”
小吏對這莫名其妙的人不甚熟悉,但見他一身勁服,看上去應是哪個官員家的公子,有些迷糊問:“是的,您是?”
曹荀搭上人肩:“忘了介紹了,我叫曹荀,近日剛從磐石關回來的那個。”
小吏恍然大悟:“啊,您是那個、那個曹大人家的公子,曹統領!”
“欸,彆這麼叫,就叫我曹荀好了。”他攬著人輕拍了兩下,邊走邊說,“我家老頭讓我給湯侍郎送點東西,但我久不回遙安,對他的府邸知之甚少。你也是去他家的,你替我領領路?”
能混個眼緣又順路的事兒,小吏哪有不說好的。連連應道,忙不急帶著人走那兩三步。
說說笑笑剛到門前,小吏的腳步一頓,臉色一下變了。
曹旭假裝不知,看也沒看向台階處:“怎麼了?”
“曹、曹曹、曹公子,您看看,台階上那個,是不是文大人家的那個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