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往事(一) 那陣粉身碎骨的煙灰,……(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735 字 10個月前

滄珈苜是齊氏的天下江山,齊家起家的那個人驍勇善戰,並吞了許多鄰國小地,皇位代代相傳,每代帝王總是爭氣的,不是殺伐果斷,就是足智多謀。

他們坐在渭城的那尊龍椅上,俯視著天下間的一切,以尋常之眼窺儘世間機遇,似乎真是所謂的天子。

可有些話啊,你也不知道是人看見了事才說的,還是事聽見了人說的去照著做的。

沈牧儀坐在這把椅子上,聽池霽描述著那是一個怎樣的朝代時,覺得自己在這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他們都是與舊王朝有牽扯的人,而他則是完完整整的新朝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落風居士說的話:“王朝這種東西,它是由人掌控的,而人又總是被欲念控製著的。於是王朝的史書總是由欲念起,由欲念終。無論前麵有多少位出色的帝王領著它走,終歸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而漸漸衰敗下去。”

“有時候你看它啊,捧著書仔仔細細地看,會忽然發現,這個世間好像在輪回些什麼。”

“王朝開始之初,一片祥和、百廢待興;王朝興盛之中,歌舞美色、蒼茫壯景,極儘的繁華都在告訴你,看呐,我們正承著天意的恩澤。可那不是恩澤啊,牧儀,這世間是混沌的,沒有非黑即白,也沒有單麵的繁華。”

“繁華之下,是所有人看不見的、荒誕的寂涼,它早已纏綿於其中,你隻要有心地掀開一個小角,你就能看見,那點寂涼早就令這空洞的繁華變得瘡痍滿目。”

“四百年啊,總有那一百年是慢慢開始衰落的。然後,無論是多龐大的王朝,都會留下一節霜雪與血色交織的尾巴。”

灰敗的,苟延殘喘的,皇位上驕傲的頭顱終將變成可笑的,它會如喪家之犬那般,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那點驕傲,然後一次次被槍劍強硬地摁下頭顱,慢慢埋進了沙土裡。

最終朝代更迭,舊朝成了史書記載,新朝由新王開天辟地,那又是一個輪回了。

池霽說:“滄珈苜就是這樣的,它太遼闊了,什麼想要的都觸手可及,人就漸漸會變得得意忘形。”

柳靜姝呼吸一滯,章琅泉在典當行說的從前逐字逐句浮現在她腦海,她問:“所以滄珈苜衰敗的節點,是景帝?”

景帝齊庭,滄珈苜朝末年最後第二位皇帝,死於其在位第十年。

池霽沒有應允,並不是他不清楚,隻是他知道,這間屋子裡,有當年景帝在位時的人,由他們來說,更是當年。

章琅泉看見了池霽的眼神,他頓了頓,將那天說的不甚清楚的過往重新撿起,揭開了上麵那層他親手蒙上的紗。

可在那之前,他看了一眼沈牧儀。然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柳靜姝麵前,他又行禮了,同那年在竹屋院裡行的禮一樣。

章琅泉的一隻手橫在自己的胸前,他謙卑地蹲下,如所有暗中的守衛那樣,他的頭抬了起來。在窗中的月光下,他在麵前這個單薄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從前那兩個人的影子。

恭敬地聲音緩緩在屋子裡響起:“我知道或許您隻是想知道從前的事,請您放心,我並沒有任何不尊重您意願的意思,我隻是想叫您一聲……”

“公主殿下。”

“殿下,你還記得當時我說,那年的十四洲,正逢洪澇嗎?”

柳靜姝的靈魂在那兩聲殿下之後,完全出了竅。那幾個沒有邏輯的荒唐夢正在一幕幕重疊,她恍然間好像有些看懂了,什麼殿宇啊,秋千啊,那是她爹娘的從前。

為了印證什麼似的,柳靜姝攥緊了銅錢,問:“我爹他,怎麼死的?”

她的問語來得突然,章琅泉完全沒料到最先要回答的,便是齊筠的死亡。他暗含不忍,覺得如果要說,那也該是循序漸進的,慢慢將前因後果都交代一遍,才好講述那個有些殘忍的實情。

“殿下,莫不如先聽我講當年的十四洲?”

“不。”她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我要知道他怎麼死的,你告訴我。”

少女的神情很是淡漠,落在沈牧儀眼裡,便牽得他心口有些發疼。他想,他是見不得她哭的,可若是哭出來才能好受些,那還不如哭出來呢。如今這般了無生氣的樣子,隻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不免也對當年的事產生了好奇。沈牧儀沒錯過章琅泉方才的那一眼,他隱隱覺得,終於是有什麼事要變了。

章琅泉歎了口氣,而池霽彆開了頭。

“先主是在繼位後的第三年死的,死在了一場火海裡。”

柳靜姝有些踉蹌,果然,是夢中的那個場景。她喉頭肆無忌憚地滋生了澀意,她說:“誰放的火。”

章琅泉垂眸看地,他看著自己跪地的膝蓋,才發覺自己的半輩子已經過去了,而距離在茶肆外第一次見到齊筠的那年,也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有些忘了,齊筠長什麼樣子。

燒死齊筠的那場火,當然是由不懷好意的人放的。

他吐出了一個名字:“蕭璽。”

座椅上的沈牧儀如遭雷劈,他驚愕地看向少女的麵龐,柳靜姝的眼中還不太清明,像是溺死在了往事的潮海裡,還沒反應過來,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意思。

她揚了揚頭,像是從前的齊筠:“為什麼?”

池霽忽然插嘴:“權力。”

所有你死我活的爭鬥,要不是為了權,要不就是為了錢。顯而易見的,齊筠手裡最值得人覬覦的,就是權。

“蕭璽他是……反臣。”

……

齊庭在位第九年,滄珈苜各地受梅雨影響爆發洪澇。

滄珈苜的君主早在他之前就醉生夢死地溺在了享樂裡,齊庭更甚。其年災情影響下,朝中大臣頻頻奏報其上,以右丞相金霄為首,百官長伏於殿外長街,祈求君王能夠垂眸看一看民間的潦倒。

而享樂慣了的君王又怎麼會願意管這些呢?

齊庭覺得,百官的威逼簡直就是在以下犯上,他那張肥肉橫生的臉隨著身軀的震怒狠狠甩了肉,就那樣自私而又傲慢地揮了揮手,下了一道滄珈苜的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