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朕命令,明年的殿試不用辦了!我朝上的好臣子真是夠多了,不用再給我從各地找些煩人的蒼蠅來了!”
齊庭認為他不需要朝臣,他是天子啊,怎麼會需要有人來指手畫腳他的作為?
真是蠢啊。
他的傲慢蒙蔽了他的眼睛,齊庭根本不知道渭城的這座皇宮,已經漸漸滲進來了某個人的爪牙。他隻知道與美姬在紗帳裡縱聲歌舞,一醉方休。
於是當十四洲傳來右丞相加急百裡的信報時,有人看到了,看到齊庭一個失手,將信甩進了火坑裡。火燒得好旺啊,那陣粉身碎骨的煙灰,真像是滄珈苜的往後。
金霄是個很正直的臣子,他不卑不亢地做著一切臣子該做的事,以他的沉穩一步步坐上了右丞相的位子。他這樣的人,在蕭璽眼中,真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合作夥伴了。
蕭璽狼子野心,才不甘僅僅做這蠢豬的附庸呢,他要稱王稱帝。既然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何不如再跨一步,由他來做那個“一人”呢?
那年的雨好大,嘩啦嘩啦的,砸在金霄的臉上。他本家便在十四洲,那陣子,正逢他的妻子回家省親。
他聽說十四洲也沒能幸免,因為憂愁被舉起的那顆心終於被下了懸吊起來的命令。
景帝不管洪澇的事,那他作為朝臣私自離京去往十四洲,便是擅離職守。可金霄已是窮途末路了,他一邊帶人趕往十四洲,一邊又頻頻奏疏往上。
一封接著一封全堆積在了案宗裡,景帝根本沒打開看一眼過。
馬蹄在泥濘的路中嗒嗒,金霄輾轉各地,終於在一處塌方裡,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這位書卷氣頗重的婦人奄奄一息,身上壓著難以搬動的橫梁。她已經快不行了,雨水和泥腥子交疊在她的臉上,把她弄臟了,又把她衝刷乾淨。
金霄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那一幕,這個彬彬有禮的男人開始崩潰,他嘶吼著上前要將女人救出來,可是晚了,晚得太剛好了。
他奔下馬,他碰到了橫梁,他看見女人悶哼一聲,意識變得更加微弱。
他開始喊:“夫人,你忍忍,我馬上救你出來!”
金霄慌不擇路,儀態端莊的男人在那刻顯得異常狼狽。女人的手無力地搭在了上麵,她最後的一句話,連金霄的心跳聲都沒能蓋過。
可金霄還是聽見了,他聽見女人說:“幸好……還能再見到你……”
那天,滄珈苜的右丞相抱著自己夫人的屍體,獨自呆坐了許久。他與夫人年少時一見鐘情,彼此沉醉於對方的學識中,他們誌同道合,他們有一模一樣的理想。
夫人陪他考取功名,夫人同他一起麵對朝中的腥風血雨。
金霄年少時的夢想是治家衛國,可是那天,他看著雨下啊下,他問自己:金霄,你到底輔佐了一位怎樣的君王?
懷裡的女人永遠地沉睡了過去,他拂開女人臉上那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發,已是中年的男人哭得不能自已,雨卻好心地將他的悲泣掩藏。
他審視著那時的滄珈苜,他第二次問自己的時候,耳邊有另一道聲音找來。
是他每日都要在朝堂上聽見的聲音。那個男人語帶不屑,撐著一把傘站定在他麵前。
“右丞相,你這是在乾什麼?好生狼狽。”
他是在嘲笑我嗎?應該是的吧?金霄緩緩丟給了那個人一個眼神。畢竟這個人是左丞相啊,左丞相蕭璽,最是桀驁無情、心狠手辣。我方才在問自己什麼來著……?
金霄的腦子像是慢了一拍,恍然好久後,他才逐漸找回了方才的問語。
他問自己:如今的滄珈苜,是你曾經想要奉獻終生的滄珈苜嗎?金霄,是嗎?
他答不上來,他根本無法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
然後,蕭璽走過來了。
左丞相每走一步便要皺眉一分,應是覺得這個地方實在難以保持他的體麵,籠統才沒走幾步,鞋就臟了。
這朝中兩個互相製約著的臣子一同站在十四洲的土地上,他們已是滄珈苜最了不得的人了,可即便如此,在毫無道理的風雨裡,還是和常人一樣的狼狽。
蕭璽說:“右丞相,你想清楚了嗎?要不要同我一起,將齊庭這個蠢貨拉下來?”
金霄張了張口,雨水滑進了他的嘴裡,他沒說話,他還沒有找到答案。
所以蕭璽繼續加砝碼,他向前躬身,傘便一同過來。蕭璽將傘的大半遮擋在了金霄夫人的臉上,那些肮臟的東西終於不再沾染女人的身體。
他說:“忘記同你說了,哎,我可是好心啊金霄,你可彆將賬算在我頭上。”
蕭璽附在金霄耳邊:“你那封信的去處,被我的人看見了。你猜怎麼著?”
金霄覺得,答案好像在靠近他了,可他仍是沒說話。
蕭璽無所謂他不搭話,他隻覺得,真是個好日子。
“齊庭看上去真的很喜歡那幾個舞女,他在殿中荒唐地玩樂,打翻了一盞燈燭,好多信報連同你的那封,都被一把火燒了,連渣子都不剩。”
金霄的腦子轟然一聲,答案啊,有了。
渭城的火由那一盆接著一盆的水來滅,金霄想,渭城的水有十四洲的泛濫嗎?沒有吧,十四洲好像一個地獄,把所有人都拉在裡麵,瘋狂而又痛苦。
他終於有了聲音,是他準備拋棄滄珈苜的前兆。金霄說:“蕭璽,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