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筠在這座皇城裡唯一屬於他的地方,告訴一個隻見過兩麵的江湖姑娘,說這宮中的太監宮女啊,早已全都變成他人的手眼。
齊筠心裡念著:柳淮燭,你與這場鬥爭本無關係,所以你不必涉足其中,惹來萬千麻煩。柳淮燭,你得回你的十四洲去。
熹微的晨光漸漸爬了出來,天真的要亮了。
少年郎的眉心忽然一跳,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顧不得彆的,齊筠扶上了柳淮燭的肩膀,強硬著要帶人離開。
柳淮燭摁住他的手:“齊筠,我想問你件事。”
齊筠雙眼注意著外麵的動靜,喉間發著緊低聲道:“你說。”
“你知道蕭璽嘴裡的南州匪寇是什麼嗎?”
南州匪寇?
微光裡,樹杈的叢影搖顫在宮道兩邊的牆上。很緩慢的,那條無人的深路響起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那個男人帶著一頂很高很高的官帽,笑得滿麵春風,與這個越發凍人的冬格格不入。唯有牆上的影子,與一搖一擺的襆頭和了個正好。
齊筠如有所感地一頓,一手捂住了柳淮燭的嘴,另一隻手推開了一扇窗。
他沒有由來的有些躁意,那雙眉開始變了樣子,忽如其來地隴緊了,變得像孤螢山那樣綿延。
“走這邊。”他帶著人跳窗而出。
一路穿門過柳,即使冬風如刀一般地削在人身上,他們也無知無覺。兩個人各懷著心思,“呼呼”聲把他們團了起來。
齊筠在那時候不由自主地想:渭城早已覆上了重重枷鎖,柳淮燭她……能安全離開這兒的吧?
這麼想著,他回了頭。這姑娘似乎對這股冷意毫無察覺,隻是皺著眉,嘴裡嘀嘀咕咕的。
混在風聲裡,有些許的雜亂,可他隻要稍稍停留一點,就能聽清了。
她那張嘴在說:“南州匪寇?是又有什麼乾打家劫舍勾當的幫派,恬不知恥地出現了嗎?”
齊筠一怔,她為什麼想知道南州匪寇?
他第一次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柳淮燭。許是為了方便,這姑娘的發全紮了起來,由一根素簪挽著,發上除了從芙蕖頭上摘來的頭飾,餘下屬於柳淮燭自己的,便隻有一根紅繩。
紅繩盤穿在烏黑之間,像是本就屬於這其中的一縷。
齊筠覺得那刻的自己有些奇怪,在覺察到那點奇怪的當時,他挪開了目光。喉結滾動,他開口:“南州匪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幫派,這是蕭璽潑的一盆臟水,他們……”
“砰!”
他們麵前的一扇門被踢開了,搖搖晃晃、吱呀吱呀。一張春風得意的麵孔出現在他們麵前,齊筠的臉一下子黑了。
那個人負著手慢悠悠往這兒走了兩步,緩緩開口道:“南州匪寇果真猖狂如此啊,竟然在人不知不覺間就潛進了宮中。”
他的視線慢慢落在兩個人交疊的手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還挾持了皇上。”
柳淮燭聽得一頭霧水,齊筠卻忽然看了她一眼,他的麵色越加不好,心道怎麼就那麼巧。
蕭璽好整以暇地站在那,淡淡揮了揮手:“把人帶走。”
隨著他話落,兩人的身後圍上來了一隊人。
柳淮燭雖還沒想明白蕭璽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卻把這樣無聲彌漫開來的硝煙聞得一清二楚。
她懷中的那柄短刀出了鞘,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她側頭問身後的人:“齊筠,你能不能打?”
齊筠隨手撿起了一個滾落的樹枝,眉眼平淡:“可以一試。”
她笑了:“能打就一起打,正好我缺個幫手。”
太陽升了起來,耀眼的金光穿過清霧與少女微亂的發絲,闖進了那個從來都孤立無援的男人眼中。
他看見刹那的耀日停留在少女的眼旁,一切都是那樣嶄亮如新,他聽見她說:“齊筠,我們一起。”
……
“所以,贏了?”
月下,少女發出的聲音有些顫抖。齊叔講了很久很久,王朝末年衰落的景象一幕幕被描述在她的麵前。
柳靜姝懵亂的腦子交錯著種種場景,有夢中的,有講述的,還有小時候孤螢山上,有疏門煙客的。
她從沒在老道士的嘴裡聽見過她的爹娘,沒見過他們的樣子,也無法想象他們的麵容。
可在齊叔訴說的那一幕場景裡,柳靜姝似乎見到了他們,年少時的他們、懷著希望的他們。
她想他們贏,她覺得他們該贏。
但是齊叔搖頭了,緩慢裡歎著氣:“不,先主和夫人輸了。”
“為什麼?!”
肩頭忽然被人摁住,柳靜姝這才察覺到自己激動過了,有些失態。
沈牧儀扣著她,安撫性地拍了兩下:“以兩人之力匹敵千軍萬馬,終究是吃力的。”
章琅泉忽然插嘴道:“沈將軍說的不錯。況且,小姐,先主那時候有傷在身,手邊沒有像樣的武器,夫人又隻有一柄短刀。而宮中可見之人皆是蕭璽他們的手下,光是耗,就能夠把他們耗死。”
柳靜姝很難受:“然後呢。”
“蕭璽以折花作酒為要挾,要夫人就此嫁給先主。”
……
那一架勢力懸殊的鬥爭打了很久,從黎明戰到了薄暮,又從薄暮糾纏到了月上中天。
齊筠的樹枝斷了一節又一節,無數次生死一刻的刹那,都由彼此擋住了危機。
而蕭璽隻是站在那扇門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穿梭在一波接著一波湧上來的人裡,顯得無比忙碌,卻又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