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低地喊了她一聲:“柳靜姝。”
柳靜姝仰頭:“哥。”
“這是你娘的東西。”她聽見這個與自己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這麼說。
“我爹說……”他的嗓子不爭氣地微顫了一下,“這簪子原本是柳幫主在你娘及笄那年送的,本就是將折花作酒送與了她的意思,隻奈何那時候你娘的心性還不成熟,於是柳幫主便從沒告訴你娘這簪子代表著的意思。”
柳靜姝細細看它,簪子雖是由木做的,但上頭應是鍍了一層漆麵,使得它通身都沒有磕碰的痕跡。它邁過了十八年的風雨,在一個寂靜無聲的夜裡,與自己對視。
柳靜姝想,這是她娘的東西。
……
折花作酒終歸是有些“老弱病殘”留在濟滄峰裡的,池溯在鋪天蓋地的捕令裡東躲西藏,心裡卻慪著一口憤憤的氣。
他偷偷回了濟滄峰,帶走了那些“老弱病殘”,秉著少年熱血的意氣與窩囊的愛戀,就這麼毅然決然地重組了折花作酒。
但是不能太張揚啊,那麼多雙眼睛正在找他,得改個名字,改什麼好呢……
傷痕累累的池溯看見銀裝素裹的林枝間,又湧上來一叢妄想奪他性命的人。他笑了下,既然隻手天下的走狗已經將所有人都變成了聽伏於他的人,那麼新名字,就叫撼林償花好了。
“我要撼動你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叢林,來,償還阿燭的折花作酒,來償還我的,花。”
……
而今夜,曲水亭的大堂裡,三個人的牌位前。
池霽說:“醉語堂承於撼林償花,撼林償花又承於折花作酒。柳靜姝,我並不是想要來逼迫你什麼,隻是六年前我從爹手裡接過它時,我就心知肚明,於情於理,這都不是屬於我的東西。”
柳靜姝看著簪子出神,他這是什麼意思?她忽然牽唇笑了,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彆試圖欺騙自己了,柳靜姝,他這是什麼意思還看不出來嗎?
然後,她聽見池霽說:“可是柳靜姝,你要嗎?”
她猛地抬頭,晶亮的眼裡溢滿了迷茫。一邊的沈牧儀皺眉嗬了口氣,默默看著她。他忽然想起了在野郊的那天,積雪枝頭上那不顯眼的一抹錦色,他知道那個人是池霽。
柳靜姝隻迷茫了一瞬,表情就恢複了過來,她又垂頭去看那根簪子,突然拔下了自己頭上原本帶著的那根,放在了一邊的桌上。
她說:“池霽,你得給我時間想想。”
陳年的回憶就這麼細致又潦草地結束了,滿堂的人一一二二散去。
沈牧儀拉了拉柳靜姝的手,說:“走吧,去找江姑娘。”
手上的力道因為她的停留而帶得沈牧儀一頓,他疑惑朝後看去,以眼神詢問她。
柳靜姝猶豫了一下:“沈牧儀,我……”
沈牧儀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唇角有笑:“彆亂想,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
即便你是前朝的公主殿下,而我是本朝的將軍。我們的身份成了對立麵,但我們從來都不會站在對立麵。
他們往後院走去,推開門時看見池霽抱手站在門邊。聽見聲音,他抬起了頭,目光從沈牧儀上掠過,最後落在柳靜姝身上。
他牽唇一笑,突然走過去拍了拍柳靜姝的頭。力道有些沒輕沒重的,拍得柳靜姝刹那有眼冒金星的感覺。
一邊的沈牧儀雙眸浮上不讚同的生氣,大概是覺得池霽下手忒重了。
池霽卻不以為意地朝他眨眨眼,對柳靜姝道:“小神棍,我可再說一次啊,我將那些東西告訴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徒增煩惱和負擔的。”
他語氣輕鬆,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撓撓頭又說:“我原本是不想讓你知道這些的,這種悲痛沉重的東西太沒意思了。隻是我真的沒想到,事情發展著發展著,就變成了這樣。”
“你一而再再而三問我,我也總不能真一個字都不吐,更何況……”他看了眼沈牧儀,“還有人總覺得我這樣是自作主張。”
“不過我後來想想也對,你人生的每一步都該是由你自己掌控的,若我和章瑉事事替你做了選擇,其實反讓你與你爹娘變得相差無異。”
“小神棍,你記著,醉語堂與不悔司的存在永遠不會成為你的桎梏,它們想成為的,隻是能讓你自由自在的底氣。”
正當柳靜姝認認真真聽了他的話思考時,池霽忽然話鋒一轉,問沈牧儀道:“你是不是準備去找挽樓,寫那個什麼信?”
沈牧儀挑眉:“嗯,怎麼?”
“沒怎麼,隻是告訴你聲,挽樓在院東邊那間屋子,省得你東找西找找到天亮了都還是個無頭蒼蠅。”
沈牧儀喉間溢了笑聲,拉上柳靜姝就走:“謝了。”
不管小姑娘心底在想什麼,但就看池霽那意思,她糾結的那些東西,斷然是無關緊要的。
遙遙的,兩個人聽見身後的池霽衝他們喊:“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顧及那麼多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