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卻駁道:“紀大夫要是真愛錢,怎麼還會來做大夫呢。”
紀天又哼了聲,隻管下筆寫李氏孩子的藥方,半晌才說:“這世上最值錢的就是人命,最不值錢的,也是人命。有時候一兩黃金都買不來三天日子,忒貴。”
“但就算貴得人砸鍋賣鐵,仍然有人前仆後繼地,拚了命都要求上一求續命法子。”
“做個大夫,何愁錢來?”
男人笑了笑,沒說話。風雪遙遙又小了,他記掛著推車上的柴火,往紀天那看了眼,就要說告辭。
但紀天先他一步,把那藥方子連同抓好的藥包一並丟進了他懷裡:“欸,崔家愣子,我記得你同李家住得挺近的是不是?”
“崔家愣子”果然一愣,乾巴巴道:“就隔著幾戶人家。”
“那你替我給李家那孩子送過去,天兒冷得慌,我真不興走了,我得去後頭生個火烤烤。”
他說著就往裡頭走,也不管崔家愣子答沒答應,全然一副再不管賬的模樣。崔愣子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東西,沒聲沒響地轉頭出門了。
藥館門關上的刹那,崔愣子聽見裡頭傳來一陣聽呤哐啷的聲音,緊接著是紀天的怒喝:“賊老天!當真衝著要人命來了!”
大概是有什麼東西被凍起來了,又帶著什麼東西摔了吧。
崔愣子想了想,扭頭去看自己的推車,手一鬆,藥館的門就徹底關好了。就這麼不大點兒的功夫,推車上的被褥已經挨了厚厚一層雪,很難看清被褥與雪的界線在哪裡。
他搓了搓手又摟了摟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推車邊,把藥包塞到了被子下,又順手摸了摸柴火。幸好是被子夠厚,這點兒柴還沒濕。
今年是真冷啊,要人命的冷。
……
“啊啊啊阿嚏!”柳靜姝伸手揉了揉鼻子。
曲水亭一彆後,因著路難行,她便也沒再怎麼出門找他倆閒談。整日縮在沈家的屋子裡,像是被凍蔫了。
沈家也是不聲不響的,不管朝中消息再如何有變動,賀春雪與沈斂煙都隻當沒聽見。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不鹹不淡地過著,沈家的沉默放在整個城裡並不違和——大家都被這場雪困住了腳步。
唯有高樓上的俞溱柏洋洋得意,他聽見時不時從人家裡傳來的咳嗽與哭泣聲,攪著手中的那盞茶,很是輕蔑地揚起了一個笑。
茶煙嫋嫋蒸騰在屋子裡,薛如昇落於後頭,似有所覺地看著窗外。怔得出了神,以至於有人叫他都沒聽見。
俞溱柏“嘖”了聲,不耐煩地叩了叩桌麵:“薛如昇?”
“俞大人。”他刹那回過神來,急急應道,聲音裡隱隱帶了絲啞意。抬頭忽見俞溱柏訝異的眼神,忙又低下頭去。
俞溱柏眯了眯眼:“你怎麼也……”
話還沒說完,就被薛如昇打斷了:“以防萬一出紕漏,皇上要生了疑,就不好了。”
俞溱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手又叩了兩下:“父親囑我做的事裡,還有一件沒完成。”
“您是說那個……”
“柳靜姝。”俞溱柏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長街素素無人音,“活蹦亂跳的,還活得好好的。”
——“阿嚏!”
“阿嚏!阿嚏!”柳靜姝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子都開始泛疼了。
她安撫性地慢慢捏著,心裡犯了嘀咕:要命了,彆真是一語成讖中獎了。
門外忽然有人敲門,她起身過去開了,低頭看見一個腦袋,是茯苓。她側身讓了讓,視線劃過茯苓手裡的托盤,好奇道:“這是?”
“薑湯。”茯苓走進來,又側身朝外努努嘴,“今兒聽說飲馬街儘頭有個藥館被鬨了事,一打聽才知道,是因為今年太冷了,一下子受冷著風寒的人多了,都去那家藥館求醫。”
“藥館的掌櫃是個脾氣暴躁的老先生,不知怎得,就與人生了口角,一來二去推搡著,事兒就鬨大了。”
“夫人聽了便趕忙要灶房煮了薑湯,府裡上下都驅驅寒,免得平白生一場病,再討些麻煩去。”
茯苓放下東西:“方在外頭就聽見姑娘的動靜了,姑娘可得趕緊喝了。”
柳靜姝摸摸鼻子笑了笑:“真是及時雨呢。”
彎腰去端碗時,皺了眉。那天挽樓囑咐她之後,她回來立馬就換了被褥,防寒的活一個沒落下,就這樣也中了招。
遙安城裡一一二二都變得病蔫蔫的,真是那場雪的緣故?
柳靜姝有些不信,沈牧儀走之前說過,俞暮南企圖讓俞溱柏在遙安的護城河裡投毒,會不會……
但不是說,小皇帝正在就嚴潘身上的症狀配製解藥嗎?
他們手裡的毒就是這樣的?
“咳咳咳!”她自肺腑裡攀爬起一陣癢意,直衝嗓門,噴湧而出。
薑湯險些撒了,柳靜姝拍著胸口想:真是,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