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雪麵色看上去並不好,許是因為接二連三地生了事端的緣故。
她瞧了地上的人一眼,低聲交代了沈斂煙一句,便越過家仆走到了柳靜姝身邊。細細看了她,見穿得還算暖和,似鬆了口氣:“柳姑娘這是打算出門?”
柳靜姝有些心不在焉,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來,微微點頭,應道:“方聽見街上似乎有什麼動靜,想去看看。”
賀春雪側頭看了眼近侍,那動靜她是知道的,無外乎前些天那個藥館的事。
說白些,這樣動機不明的外事,按他們這些官員眷屬的看法來說,是不該多此一事去看的。但賀春雪卻覺得柳靜姝這個人不一樣。
她在高官門戶裡看她,隻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又或者以沈牧儀母親的身份來論她,此般時節總顯得有些尷尬。但柳靜姝自她第一麵見起,就覺得特彆合眼緣。
賀春雪是有些信奉這種的,加之沈斂煙的病還是因了柳靜姝才好起來。
她知道柳靜姝這個人總有些大義在身上的,市井坊間的事她能管的都管上一管,就像是沈牧儀小時候總叨叨著要保家衛國。
她笑了笑,上手攏好了柳靜姝有些淩亂的衣領:“去吧,正好府上亂了,省得你看。”
正好沈斂煙抬頭看過來了,千金小姐的一顰一笑總是溫和的,她連步搖都沒亂,小聲做著口型:“記得彆著涼了。”
說罷,攥著帕子的手又指了指天。
柳靜姝抬頭,天真冷啊,一點回暖的意思都沒有。
今日老天難得給了麵子,雪停了許久。柳靜姝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那個藥館門前,竟連一陣冬風都沒吹著。
飲馬街上三三兩兩站了人,像是要把前陣子沒出的門一次性都補回來。但他們的麵容是頹喪的,或者說,是病懨懨的。
柳靜姝沒有那樣的精力去細致分辨每個人臉上的神情,她的折扇握在手裡,卻不再把玩,隻是那樣握著。
她從他們的臉上無外乎看到的,都是驚恐。
驚恐、憂慮、疑惑。
她的腦子開始變得混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刻意拖延她的思考。
一聲渾厚的中年女人的哭泣生生將她的遲鈍劈開,柳靜姝定住了腳步,她目光一頓,緊扣到那藥館的牌匾上——紀氏藥館。
到了。
藥館外邊不太攏集地圍著人,三三兩兩,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擠到了前麵。門前站著三個人,準確以軀體來說,其實有四個。
哭嚎的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孩子的四肢垂落著,那張臉已經青灰裡泛著白了,眼睛緊閉,不用再多想也知道,這孩子已經離世了。
女人哭得崩潰,她身邊點著一個火爐,動作間,時不時就要抱著僵硬的孩子湊在那,像是覺得烤烤火,孩子就不會受冷了,不受冷,身子就暖和了。
“紀天!你還我兒子命來!”
柳靜姝朝藥館門前看去,門前的是兩個男人,一個老年,一個壯年。
壯年人擋在老年人身前,攔著發了瘋的中年女人,以免鬨起來滑腳摔了,磕撞到哪兒有個什麼後果都不好說。
“李家的,你冷靜些!紀大夫給我們看病那麼多年了,你還能不信他嗎?!”
女人聽了更瘋了:“我就是因為信!”
“我就是因為信他紀天能救我兒子,才千求萬求求著他救!滿大街誰不知道他紀天最喜歡錢?我兒子最開始隻不過是風寒,這種病一劑藥下去就好個七七八八了!”
“但結果呢?光是發熱就不知道發了幾天了!那麼小一個孩子,哪受得了這樣的煎熬?誰能說是不是他紀天被錢蒙了豬油心,想著拖著不好好治,能多從我這訛些錢走?!”
“紀天,你今天必須得給我一個說法!”
“要不你就償命!”
她吼著就要衝上去掐紀老頭的脖子,卻被中年男人一把擋開了。李氏不可置信地抬頭,一雙眼猩紅:“崔愣子,這兒有你什麼事!給我讓開!”
崔愣子不善言辭,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覺得不是。臉憋了個通紅隻憋出一句:“紀大夫絕不是這樣的人。”
柳靜姝沉默地看著李氏和崔愣子推搡在一起。李氏懷裡,孩子的四肢在來回的晃動裡搖擺著。
他小小年紀,早已沒了氣,四肢冰涼,像這個冬天一樣。
柳靜姝喉頭一滯,攥緊了拳頭。
李氏的爭執還在繼續,她卻忽然不想看了,那孩子烏白的唇似乎在預示著什麼。
她最後看了眼紀氏藥館的牌匾,然後,她看見了紀老頭眼裡的隱隱怒火,怒火之下,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憫。
她猛然扭頭,撥開了人群逃離。
柳靜姝頭暈目眩,匆匆路過一個轉角,肩旁兀得一痛,像是撞到了什麼。她抬頭,是一張陌生的臉。
從那張臉上,似有若無傳來一種打量。
柳靜姝直覺不適,不想有多糾纏,略點過頭,便說:“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沒仔細看路。”
她抬腳要走,那人卻忽然開口:“姑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