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 臭老道,你去過江湖嗎?……(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518 字 9個月前

柳靜姝忽然升起了一股警惕,她不動聲色地側了一步,將自己敞在更寬闊的視野裡。

攔她的男人將她的動作儘收眼底,也退了一步,像是表明自己並不會傷害她。一臉欲言又止,最終,在柳靜姝的一聲“何事”裡,他開了口。

“隻是覺得,你與我的一位故人,似曾相識。”他特意咬重了“故人”兩字。

柳靜姝不太舒服地皺起了眉,暗中細細打量了這個人一番。

男人是偏瘦的身形,雙鬢裡微微閃著白絲,是上了年紀的。衣衫看上去並不是過於宣揚的奢華,卻打眼便能瞧出與尋常百姓的不同。

他應該是過著富裕生活的,身上並沒有奔波留下的蒼老,反而有著一種書氣。

倒不是常年與書卷打交道的書氣。柳靜姝形容不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直覺告訴她,這個彬彬有禮的中年男人,絕不是看上去的,這麼和氣。

他身上的這種書氣,更像是長年累月養尊處優出來的,確切來說,是一切上位階級都帶著的一種,精銳感。

紀氏藥館門前的推搡逐漸小了下來,像是有了一個結果。

女人仍舊在哭,卻不再瘋什麼。或許她從來都知道,孩子的死去非是誰的蓄意為之,她隻是需要一個宣泄口,將她所有的苦和累都一並發出來。

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麵。

柳靜姝要走,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再嚷嚷什麼“為了天下”。天下熙熙攘攘,她怎麼救得過來。

“不好意思。”她說,“我並不認識你,想來與你口中的那位故人也毫無乾係。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匆匆逃離了這個讓她頭疼的地方,昏沉沉的腦子裡走馬燈似的劃過一幕幕。

孤螢山中疏門煙客的白袍揚動,紮著兩小辮兒的她甩著腿坐在亭子裡,不太懂地望著他枯瘦挺直的脊背。

老道士喜歡下棋,她卻覺得沒意思得緊,時常在他與自己對弈的時候悄摸去逗逗他身邊的那隻鷹。

臭老道叫它“阿筠”,她每回都好奇是哪個“筠”?為什麼要叫“阿筠”?給一隻鷹起名字乾什麼,也不見他喂養著呀?

小丫頭晃了晃腿,刺溜一下從長椅上跳下來,鬼頭鬼腦地跑到了疏門煙客的身後,看向他看的方向:“臭老道,今日我聽山下的人說起了一個詞。”

“嗯?”

“我聽得不太真切,似乎是個地方,叫‘江湖’。臭老道,你去過江湖嗎?”

疏門煙客笑了笑不說話,片刻後,他的拂塵掃過了柳靜姝的額頭,掃得她額頭癢癢的。

“江湖,不是個地方。不是你抬抬腳,走幾步路就能到的地方。”

“哦——這樣啊?”小丫頭摸了摸額頭,癟了癟嘴,又不知想到了什麼高興了起來,一蹦一跳的,“不過想想也是欸,渙椽江是江,溱江也是江,平海湖是湖,山下那個無名湖也是湖,江和湖都是綴在後頭的字,組起來倒實在有些怪。”

疏門煙客笑嗬嗬拍了拍小丫頭的後腦勺,抬腳往回走:“你今日又不聽話,溜下山了?”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像是忽然被抓住了什麼要命的東西,支支吾吾不肯講話。

“撞見好玩的東西了?”老道士就像身後長了雙眼似的,明明走在前麵,卻對小丫頭的每一個神情都了如指掌。

“啊?我、我……”

“要不是撞見什麼好玩的東西了,你個鬼靈精會無緣無故提起山下那個湖?”

“啊……嘿嘿。”小丫頭不好意思地笑,快步追上前麵快要沒了影子的疏門煙客,“不是東西,是個人,他叫金韞。”

“金韞?”

“是啊,老道士你不知道,我剛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湖邊哭呢。”

“為什麼哭。”

“他說他因為沒有爹娘的緣故,被人欺負了。”小丫頭說起來還嘖嘖搖搖頭,背著手裝著一副老成樣子,“有沒有爹娘是什麼很要緊的事嗎?有爹娘又並不能高人一等,沒爹娘也不是什麼太丟臉的事啊。”

“拿這種事去取笑彆人的人,也是因為隻有這種事能夠占點無理取鬨的高地了吧?”

“不過因為這種事而哭,金韞也實在有些太沒用了。”

她嘰嘰喳喳說了許久,一老一少慢慢悠悠離開了那間亭子,那隻叫阿筠的野鷹撲閃著翅膀,不近不遠地跟著。

整座山裡除卻溪流鳥雀的聲音,就隻剩下了小丫頭時而高揚、時而低斂的聲音,起起伏伏。

他們下到了半山腰,遙遙的,小靜姝望了眼濟滄峰開得正好的桃林。

好紅的桃林啊,這樣長出來的桃子做桃子酒肯定很好喝。嗯?桃子酒是什麼東西?她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

悶悶的,她說:“有什麼好哭的呢,再說了,我不也沒爹娘嗎?”

總會有人在朝代更迭中死去的,千把萬把,成堆的屍骨。下沉、巨坑,然後再焚毀。親人、愛人或朋友,彆離無時不刻在這其中上演。所有人都被時間的洪浪衝散了,有什麼好哭的呢。

停在枝頭的阿筠忽然撲騰著叫了幾聲,直衝天際,又墜入江裡。

屋裡,老道士喊她:“彆看了,進來吃飯。”

……

厚雪長掩整個遙安,野郊,東間。

放滿兵器的屋子顯得格外寒氣逼人,窗卻被打開了,簌簌的冬風像是野獸的哮鳴,吹得人兩股戰戰。

桌上泡了兩杯暖茶,飄著煙氣,沒一會兒煙氣就被冬風吹滅了。

有一隻手伸到了桌中央,撿起杯盞,就著杯口喝了這盞剛好的茶:“那麼多年了,還沒消息嗎?”

對麵的人將視線從窗外挪了回來,放在桌上的手輕輕扣了兩下:“沒有。”

那人聞言笑了:“我記得從前濟塘有一族會巫術的苗人,如今真是寥寥無幾了。啊,對,蘆國守邊關的那個馮岑勉強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