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的雲黑壓壓地低垂著,她的唇角也低壓著。有點不開心,她晃動著腳,任由腦子天高海闊地飛馳。
屍骸一具具挨著,還活著的人將門窗牢牢封住。老舊的窗框上貼著黃符紙,朱血歪七扭八地畫在上麵,映著驚恐。
求神問道,神佛在哪?
有敲鐘聲自深山中悠遠長鳴,柳靜姝隨意抬眸,看見一隻落單的候鳥撞到了護城河上的金身羅漢。
金身羅漢的嘴角微微挑著,垂著眼,注視著遙安城的人們。
神在這兒呢。
柳靜姝盯著羅漢像,嘲笑地勾了勾唇。神佛,天下最有名望卻最沒用的東西。她收回掛在城牆外的腳,拍走了身上的灰。
站於高處的緣故,她看見某一位臣子慌慌張張地逃竄在街巷間,他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官袍。沒了衣衫的映襯,他就像是家仆般,灰蒙蒙地夾雜在眾生裡頭。
成了過街老鼠。
柳靜姝收回了看著他的視線,沒所謂地又笑了笑,兩指勾著折扇轉了一圈,又摸了摸自己頸間的玉指環。
她視線收回的刹那,有來自天子的手抓住了那位臣子的肩膀。臣子陰沉著臉色,想要反抗,隻不過血肉之軀哪敵得過刀槍棍棒,他伏於鋒利的刃口,唇角沾染的是自己的鮮血。
他的一張臉暗沉沉,如低垂的天,又如無儘的屍山。
家仆忽然看向飲馬街邊的一座破敗府邸,舌尖抵著自己口腔的內壁,似嘲弄地嗤笑了一聲。
“都是一樣狼心狗肺的東西,又何必端出一副正直的臉孔,可笑至極。”
“住嘴!”
“住嘴?”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嗬斥他的官兵,“有什麼說不得的?我偏要說,偏要喊!”
“蕭吟!你給我聽著——”了無生氣的長街上,回蕩著落敗者的長吼,“你們姓蕭的才是這世上最肮臟的存活者!你們蕭家卑鄙至極!一麵覬覦著彆人的王權,一麵又捂著知情者的嘴巴!”
“端作一副光風霽月的磊落樣,背地裡乾的全是齷齪事!”
“你們踩著那麼多人的肩膀爬上了這個位置,卸磨又殺驢!如今看著他們,你們反而是一副悲憫樣子?”他一指漫地的屍體,“可不可笑?!”
“你們蕭家才是世間的屠戮者,手上永遠都沾著人命的血!遙安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們的報應!你們洗不乾淨的!”
“閉嘴!”隨聲而來落下一拳,打歪了他的嘴,濃稠的紅色浸露出來,家仆隻是不在意地笑笑。
“帶走!押到牢裡!”
爭執聲一分不落地,全傳入了城牆上少女的耳朵裡。折扇的頂端拍在少女的眉間,她忽然“嗬”了聲。
“王權……”
她垂眸看向城牆內的人。
無儘的殺戮由古至今,全是源於跪伏者的渴望。權力、錢財、美色,貪得無厭者欲望的源頭,牽得所有人墜入深淵,焚燒在長燎不止的火中。
“人的,本性。”
城牆外馬蹄震動,有一隊勝兵張揚歸來。她卻不知。
沿牆而下的時候,柳靜姝在角落裡看見了一個蜷縮而坐的人,有些熟悉。她不聲不響地走了過去,腳步擾亂了那方的氣流,帶來一股微風。
那人如有所感地扭頭過來,淩亂的發絲貼在臉上。他抱著胳膊坐在台階上,懷裡是一個臟破的包袱,一點都沒有他從前的模樣,甚至比上一回見麵的時候,更糟糕了。
文跡淵的臉色稱不上好,是一種神誌不清的慘敗,夾雜著因為中了招而引起的緋紅,觸目驚心的,好像下一秒這人就要倒下去了似的。
他孤零零地蜷縮在這個角落裡,高昂與神氣都不在了。
“柳靜姝……事情、事情已經成了。”文跡淵費力地開口,“我看見刑部來了人,我、我偷偷跑了出來,或許過不久就會有刑部的人找到我,把我一起抓回牢裡,又或許……”
“又或許沒等他們來之前,我就也死了……”
他忽然笑:“對不起,我好像還沒正式和你道過歉。”
“對不起,柳靜姝。”
柳靜姝沉默著,那一句“沒關係”梗在了喉嚨裡。他或許隻是在為驚朝閣裡無禮的自己而道歉,可此刻的柳靜姝站在的位置,卻是遙安的城牆——一個守護遙安百姓的地方。
無論之後的文跡淵是如何悔過自己的,可從前的他確確實實站在背叛的位置。
他們從前不知道俞暮南在謀劃什麼,後來有覺得已經有了應對的法子,再任何一個沒有親眼見到後果的時候,柳靜姝都是平淡的。
可如今,哪怕她知道文跡淵不是這樁事裡的主謀,卻也無論如何說不出一句“沒關係”來。
她彆開了頭,說:“我們如今沒必要談論這個,文跡淵,你有想見的人?”
“姐姐……”他垂頭,“我想見姐姐。”
柳靜姝又轉過來了,她忽然說:“好。”
文跡淵的眼中浮起了一抹欣喜,隨後聽她道:“但是我有件事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