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藏進深山的寺廟裡,鐘鳴聲又響了,一下,兩下。每一下都如水波般蕩漾開來。餘聲闖進每個絕望之人的耳中,順著血液,又敲開了心門。
而後,蕭成十九年,來臨。
太監尖細的嗓子一如既往,兩股戰戰地屈步近少帝的身側,低聲道:“皇上,宮門外有個姑娘舉著一瓶藥,說是她有辦法挽救遙安的疫災。”
“哦?”
“她說,她叫柳靜姝。”
柳靜姝。蕭吟是知道這個名字的。這姑娘以往在他的印象裡,就隻是沈牧儀的心上人而已。沈牧儀懵懂無知時就種下的情愫,因著這樣的緣故,他便也在某些消息裡,略微注意了下這個人。
聽說看上去有些不靠譜,像個江湖術士。不過蕭吟哪管得著,沈牧儀那個不見首尾的師父不也是個江湖術士嗎?隨他吧,蕭吟從前那樣想著。
而如今,這姑娘揚言醫官配不出的法子,她那兒有。
聽上去有些膽大妄為,像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在拿遙安城的性命開玩笑。
煙花劈裡啪啦地炸開在那一窗方正的框裡,蕭吟盯著那絢爛,想了想嚴潘的要死不活,又想了想奏折上的朱紅。
但遙安已是窮途末路,讓人試上一試又何妨。
“讓她進來。”
“嗻。”
漆黑的夜裡,宮門開了。柳靜姝仰頭,很遠很遠的天空中,煙花還在繼續。她深深地看著這座皇城,重重挨挨的殿角之下是一條條不見儘頭的宮道,臨著一麵麵困人步伐的朱牆。
她提了口氣,極力摁下自己的這兒的厭惡,狀似不恭地隨人走了進去。
這一夜,他們是如何談的,無人知道。
隻是有人看見,第二天從宮門中出來了一支軍隊,似乎是玔歧軍。他們嚴防死守著自己,一副武裝的樣子,來到了護城河。
金身羅漢仍舊是被修補到一半的進度,它垂眸看著腳下人如同螻蟻般的辛勞,嘴角的笑像是又上揚了點兒。
玔歧軍到達護城河邊的第一件事,就是治理水源。水源是一個頂要緊的東西,人依水而生,水壞了,人就也壞了。
護城河河水的樣子其實一點都看不出來變化,玔歧軍看著這池已經混雜入槿國之毒的東西,心情複雜。
他們不知道這一回,柳姑娘口中的東西是否真的管用,隻曉得這大概是最後一絲希望了。紛紛銷開了瓶口,將醫官依照著連夜趕出來的東西灑入了護城河裡。
大概是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化了冰的護城河裡,竟然還有活魚在遊動。
粉末如雪飄揚進河水,剛躍出水麵的魚兒被驚擾到了,一下竄到了深處去,再見不著。那細微的白色融入水中,也見不著了。
蕭成十九年的第三天,貼著黃符閉門不出的各家各戶,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絲緩和。
遙安的死氣好像少了點兒。有兩眼一閉抱著大不了就死的想法的人,心一橫打開了窗,看見那腐朽的屍山下,有一點不顯眼的綠色,正偷偷摸摸從縫隙中掙紮出來。
那個人吃了一驚,不確定是否是自己眼花了。有人的咳嗽聲猛地將他的出神拉回,他大力關上了窗,躲在後麵大口呼吸。
是綠色,是,生命?
蕭成十九年第十天,久住太醫院靠著那些名貴藥草吊著命的嚴潘,不再一盆盆地吐血了。打了個盹的醫官一個瞌睡睜眼,看見的就是已經能下床走路的嚴大人。
嚇得醫官臉色慘白,還以為是回光返照了,連忙衝上去要攔著人回床上,卻是看嚴潘臉色紅潤,確實,像是沒了事的。
一驚一疑之下,醫官一拍腦袋明白過來了,那柳姑娘的法子是真有用,遙安有救了。
蕭成十九年一月末,久鎖的城門開了。
……
“欸,到你了到你了,我這步走得可不錯,你這局啊,輸定了。”武者執棋大笑,卻看對麵的友人意不在棋局,而在渙椽江。
他隨過去視線:“不管哪一年,不管雪下得有多大,渙椽江好像從來都不會結冰。”
老者笑了笑,阿筠乖順地歇在了他的肩上,白子出其不意地吃掉了黑子:“但是冰化了,春要來了。”
“也不知道明年的春,是什麼樣呢。”
“哈哈。”武者眼睜睜看著自己又敗一局,忽然笑了,“不管什麼樣,春總是春,初雨下,新芽發,眾相三千為活而解。”
“來,喝茶!”
水入杯盞,酒入杯盞。
溫酒入腹,池霽暢快地一倒,倒在了屋簷的瓦瓣上:“痛快!”
那一下砸得瓦瓣碰撞,嚇了一跳簷下的人。柳靜姝笨拙捏著針線的手一抖,差點給自己的手指紮出一個血珠。
旁邊的江挽樓抿嘴笑了笑,扭頭時,就看見柳靜姝手中的針以針尖為上,像是就這麼要紮進池霽的皮肉裡般,一股忍無可忍的狠意。
她忍不住,撲哧一下,偏頭笑了出來。
與笑聲夾雜著的,是柳靜姝的聲音:“池、霽!”
池霽在屋簷上翻了個身:“哎柳靜姝,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那樣一瓶藥?有些神欸,你這下可成了遙安街頭巷尾大名鼎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