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憶柳絮 皆為時局馬前卒(1 / 2)

山柳濟人間 一介惑認 4429 字 9個月前

女紅這種東西,柳靜姝說到底還是不擅長。她收手時針腳一個沒戳好,血珠子逃不過地濺了出來。

她吃了痛,暗暗癟了嘴,收起了這件縫得亂七八糟的布衫,放到了一邊。他們小憩之處的旁邊,是個用亂柴堆臨時搭起來充當桌子用的四不像,上麵溫著一壺茶。

柳靜姝隨手觸了觸上麵的溫度,仰頭,就看見池霽跟隻王八似的,伸長了脖子往簷下看。她嘴角一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實在忍不住,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

叫池霽一頭霧水地望了望江挽樓,得來江挽樓一個同樣不解的眼神。

這方寸的土地上單回蕩著柳靜姝的笑,隻等她笑夠了,笑到眼角都沁出了淚才停下。她拿手揩去了淚,天朗朗,連雲都未見一朵,晴爽得令人心曠神怡。

“我下山後的三年裡,一直、一直在找有關‘池溯’這個名字的消息。”柴堆裡溫茶的火星劈裡啪啦,庭院裡星星點點地還薄掛著一層未化乾淨的雪。

那件初見雛形的衣衫放在上麵,祥和得同她從前偷跑下山見到的每一個午後都相似。

柳靜姝托著腮,手肘擱置在膝蓋上,眼中是浩浩無垠的天:“快到過年的時候了,之前我常常在想,不會要到第四年吧?還是第五年第六年?還是一直一直都找不到消息?”

“呃……柳靜姝……?”

柳靜姝笑,沒管池霽的躲閃,仍舊看著積雪與天,庭如積水空明,小酌三兩乃是雅興。她自顧自說:“那時候,是夏天。”

“有人告訴我磐石關外的某間竹屋,是‘池溯’最後有消息的地方。可是當時,陸郢在那間竹屋裡出現過。”

“陸郢?”江挽樓小聲疑惑。

“一個為求利益的賣國賊。”池霽解答。

柳靜姝微微向後看了一眼,手不自覺在臉上敲打了一圈:“我不敢確定這其中是不是有關聯,就隻能再去看看了。”

“我曾在那間屋子裡同陸郢打過照麵,私裡疑心那屋子早被他們搶去了當做聯絡的地方。”

“當時我手上有關‘池溯’的線索隻有這個,又害怕那屋子裡或許有著的其他線索因為陸郢他們的活動,壞了個徹底,便趁著四處無人的時候,把那屋子從裡到外地翻了一遍。”

“然後,我就找到了那瓶藥,藏在角落的一個暗格裡。”

“那時候駐紮在磐石關的崠慕軍忽然鬨了腹瀉,我知道這其中定有類似陸郢這樣的人在搞鬼。在那之下,這瓶藥或許也有些用處。”

“可至於是什麼用處,我一直沒搞清。直到……如今。”

從磐石關到潯棲,再到遙安,她反反複複地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打開那瓶不知用途的藥,某些東西飄入她麵前的空氣裡,又被她吸進肺腑裡。

她不是沒在遙安中招,隻是某種東西的存在,讓她在沾上即死的事實裡,變得格外顯眼。

屋簷上的池霽趴著,換了個手枕自己的頭。他就像格外會看人眼色的小狗死的,一會兒說柳靜姝不愧是神機妙算,連那麼久之前的陰差陽錯都能囊括其中,一會兒又說她膽子太大,一瓶沒搞清楚乾什麼藥都敢隨便開,萬一是毒不就完了。

胡言亂語地到後來,連江挽樓都看不下去了,捂著帕子輕輕咳嗽了聲:“池霽?”

他猛然意識過來自己的不對勁,“嗯”了聲後閉嘴,把下巴埋在自己的臂彎間。他忽然又有了些猶豫。

“那個時候告訴我竹屋是池溯最後有消息的人,其實,是你吧?”像是看出了池霽的猶豫,柳靜姝直白戳開了那一點事。

池霽被嚇了個激靈,險些從屋簷上滑下來。好在簷獸掛住了他的衣衫,他堪堪穩住自己。張著一張快要打結的嘴,幾番猶豫的時候,他看到了江挽樓的眼睛。

那雙眼微微皺著,正不讚同地看著池霽。

他忽然反應過來了,他這個人吧,說得好像萬分輕狂,卻總在要緊的事上擰巴。從前對江挽樓是,後來於撼林償花亦是,而如今,就這麼點事,他還要擰巴下去?

他抿了抿嘴,翻身從屋簷上下來了。

站到柳靜姝麵前,他承認道:“當時……是我。”

從找到柳靜姝的第一年起,他就知道她在找“池溯”這個人。這個人是他的老爹,待他很好。

他記不太清那時候的事了,隻是知道,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正像隻狗似的趴在地上找食。

他沒有名字,是個徹徹底底的流浪者,卑微地匍匐在一切生存的希望下,毫無尊嚴。是這個人看見了他,然後,伸出了手。

他記得那時候男人的眼裡懷著哀愁,是一種看不明白的愁,像是在透過他,企圖看到誰。

他戰戰兢兢地搭上了這個人的手,於是,他有了名字——男人說:“我姓池,你跟著我當了我的孩子,那就是同我一個姓,也姓池。我叫池溯,那你就叫池霽吧。霽月光風,不縈於懷。”

霽月光風,不縈於懷。為人是,為局亦是。

小池霽知道,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他開始很欣喜,可後來,他不欣喜了,因為他看出來了,這個對自己很好的男人,有著很難過很難過的事。

他纏著池溯,想要他講出他的不開心,他好伸著稚嫩的手去排解他的難過。男人一開始不願意,可後來,慢慢的,他開了口。或許,是因為太過沉重的往事真的需要一個口子去流泄。

許多次的往後裡,池霽想,當時還不如不要老爹開這個口。

“我從前,是不願意讓你知道有關老爹的事的。”池霽站在兩個人麵前,走到了江挽樓身邊坐下。

他與柳靜姝之間夾著江挽樓,三個人排排坐在院子裡。他們的父母或亡、或無,又或不得已躲藏起來,留下十幾二十歲的人孤單地麵對著一切風雪。

池霽說:“因為我總覺得你知道了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擅自主張地瞞著老爹的事,總覺得,這也是一種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