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的問斬被定在了秋後,從前風光無比的工部尚書爭名一生,終歸還是鋃鐺入了獄。
文跡淵蜷縮在一個角落裡,雙目空空地看著麵前的街道。
大概是他如今的樣子太過於潦草,總有人路過時將他當成了乞丐,時不時就有些帶著憐憫的銅錢,被高高在上地丟到了他的腳邊。
文跡淵盯著那些銅錢,麵前一遍遍地浮現起文岱被捕入獄前的歇斯底裡。他帶著那一幕的記憶,痛苦地像是帶上了一層無形的鐐銬,無論何時何地,都在受著羞愧的刑法。
那時候的他帶著那點茫然,又走回了文家——他本是想同文岱斷了關係的,可城牆下柳靜姝說的話,卻讓他覺得,自己該好好想想。
本是做好了準備受一番文岱的冷嘲熱諷的,可他剛踏進文家,刑部就來人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收了文岱的官帽,把一臉戲謔的文岱摁捆在了鎖鏈中。
懵隻懵了一瞬,文岱立馬反應過來一切都敗露了,牽唇開始冷笑。冷笑著冷笑著,就有一絲紅意爬上了他的眼睛。
雙目猩紅的文岱絲毫沒將心思放在許久不見的文跡淵身上,他眉目猙獰,看著自己被鎖緊起來的雙手,忽而大笑起來。
笑聲開始被抑製著,可後來越來越大。像崩潰了似的,文岱的肩膀抖動著,他猛地將低伏著的頭仰起,望著湛藍的天,笑得越發厲害。
他的笑回蕩在文家的上空,如同魔咒般鑽入文跡淵的耳朵。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時候摔在他麵前的那窩雛鳥。
文跡淵就像那時候的自己一般,瑟瑟發抖地逃避著這一切。
寒顫之下,他的目光撞到了刑部之人的身上。他看見那幾個官兵皺著眉盯了他一瞬,繼而小聲私語起來。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卻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文岱邊笑邊叫嚷著自己沒輸,鐵鎖鏈冰涼地碰撞,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在那樣裡,文跡淵低頭看了眼自己。他身上臟兮兮的,看上去一點都沒有公子哥的樣子,這幾個官兵,或許是在談論他是不是那個文家的公子。
於是他乖乖地邁開一步伸了手出去,抓就抓吧,他本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他的舉動令那幾個人有些詫異,其中有個人站直了身子,沉默不語地掃了他一眼。良久,那個人走了過去。
除在皇權與父權的麵前外,文跡淵鮮少有在人前低頭的時候。
他低垂的眼裡邁進了一雙腳,然後,他聽見那個人說:“皇上聖恩,言文岱之子雖時常莽撞頑劣,然私裡不過是受了其父影響。遙安經此一疫已經損失了太多人氣,有些罪不至死的人,就留著吧。”
文跡淵愕然抬頭,他在那個人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臉,一張於生都卑微的臉。
“我……我不用死?”
那個人卻不再回他話了,退開幾步往後,就看見文岱的瘋症愈烈了。他煩躁地一巴掌扇上文岱的臉,叫這個從前無比傲慢的人目露錯愕,而後更是行如瘋狗。
刑部之人押著這條瘋狗就要離開文家,文跡淵卻向前一步叫住了人:“勞、勞駕,我想問問……為什麼?”
那個人轉過頭來,懷抱長刀:“我們也不清楚,旨意傳到我們這兒來就是這麼說的。不過宮中時有說法,多是說,是沈將軍求的情。”
文岱不安分的動作有一下撞到了那個人身上,他嘖了聲,轉過身一腳踹到了文岱身上:“事到如今,你還當自己是從前那個風光的工部尚書?文岱,你不過是個賣國賊而已!”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文跡淵,指揮著人把文岱捆得更嚴實,留下文跡淵愣在原地。
“沈……牧儀?”
“沈牧儀,沈二公子。”角落裡的文跡淵呆愣地重複著,意氣風發不再,“我果然是,從來都比不上他的。”
暗藏心思的齷齪從來都不及那些光明磊落的,就像是同出於滄州的文岱與沈兆元。
鋃鐺入獄的文岱自始至終執著的不過是那個久居一人之下,所謂的“第二”。有些人啊,長期被遮蓋在一個人的光環之下,便會生出些扭曲的心思來。
“我要贏過你,無論如何都要贏過你。”那是文岱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一件事。
什麼家國,什麼情愛?長久在一個人的光輝下,這些對文岱來說不過都是無足輕重的東西罷了。
於是在兩朝新開那年,蕭璽將沈兆元提為兵部尚書之後,迎上文岱的便是一個秘密——孩子的失蹤不過是他撞開這個秘密的宣口罷了。
不過這些,哪會是文跡淵這個當時都還未出生的人能知道的。
文跡淵踉蹌著站了起來,形如孤魂。他無處可去,無人可與,不過如今的他,也確實需要自己一個人好好梳理些事情。
……
飲馬街再繁華,經過這重傷之後也變得寂寥起來。沒多一會兒,關鶴就逛了個乾淨,難得有空逍遙,倒也還算個心滿意足。
回曲水亭的時候,他們遙遙看見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走在前頭。直至視線落到那人身旁的人上時,文、關、鄔三個人才臉色一變。
稍落一頭的曹荀沒看見,隻一頭霧水地看著自己麵前忽然疾步的三人,摸不著頭腦地跟了上去。
殊途同歸,他們要去的地方也是曲水亭。
“小店今日打烊了,客官要是想來,就下次吧。”鄧沢頭也不抬地擦著桌子,沒聽見來人說話,就側頭看去。
章琅泉挺直身板含笑站在那,鄧沢手一頓,目光挪到了他的身旁。
是個生麵孔,鄧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