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哥,殿下在嗎?”章琅泉開口道。
“殿下”這個稱呼讓鄧沢晃了晃神,畢竟他著實有些吃驚柳靜姝的身份,手上動作不停,頭倒是點了點:“在,可是……”
他遲疑地看向章琅泉身邊的男人。柳靜姝的身份是個秘密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非是特殊的時候,其實大家還是習慣以平常的叫法來稱呼。
可這會兒……鄧沢很是不解,這個生麵孔……
“鄧小哥,這位,也算是自己人。”章琅泉又說。
鄧沢有些狐疑,這是哪門子的自己人?忽然冒出來的?他摁下心間的疑惑,剛要說什麼,柳靜姝就從裡間走了出來。
那件做得同撿來似的破衣服被她抱在手裡,針線繞成了一團,她解不開,是來前邊找人幫忙的。
晴朗的日光空空地灑在曲水亭的大堂裡,柳靜姝瞥見門口站著兩個人,側頭看了過去。
這一看,便愣在了原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柳靜姝蹙眉盯著章琅泉身邊的人,這個人她見過,不過是一麵之緣而已,卻讓她記住了這個人。
——那時紀氏藥館的街角,她恍惚撞到的那個人。
正想開口,章琅泉卻先一步:“殿下。”
柳靜姝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目光卻緊鎖在章琅泉身旁的人身上。她心裡明白,章琅泉的這聲殿下,是叫給這個人聽的。
可他是誰?
門口急急傳來一陣腳步聲,零零散散有三個人衝了進來,曹荀跌跌撞撞跟在後頭,跑得氣喘籲籲。柳靜姝身後有人撩開了簾幕,一臉興衝衝捧了抔雪說捏了個什麼有趣的。
“章琅泉,你帶了什麼人來曲水亭?!”
“柳靜姝,快看,挽樓剛才捏的兔子!”
“你、你們乾什麼一下子跑那麼快?”
一前一後有三道聲音同時響起,衝擊在柳靜姝的耳邊,亂七八糟的。而她卻看見那個人邁了一步,拱手作揖道:“臣乃,薛如昇。”
……
沈牧儀從京兆府尹那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的傍晚了。
黃昏夕陽時,一切都被籠罩在一層橘色的光暈裡。沈牧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東西,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托曹甫找出來的一冊卷宗。
牢裡的許杭死死不肯開一句口,鞭笞之下,仍舊緊咬著一口牙。那雙從前偽裝著溫和的眼透著殘忍的恨意,穿過行刑之人,越過重重牢鎖,直射到清和殿的皇位上。
沈牧儀其實抽空去看過許杭一趟,於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印象裡一直跟在自己父親身側的兵部侍郎,也算是他的一個老師。
許杭出入沈家向來暢通無比,沈兆元亦是拿真心當這位作自己的知己,常有相聚。如此之下,沈牧儀邁進牢中看見傷痕累累不成樣子的許杭時,還是有一瞬感慨的。
彼時獄卒正拿著一枚烙紅的鐵要往許杭身上燙,嚴刑逼供不出來,便是更殘忍的刑罰。沈牧儀看著奄奄一息的許杭被一盆冷水兜頭澆醒,呼著粗氣慢慢仰起了頭。
他伸手攔住了獄卒的動作,跨一步上前,直視著許杭:“許大人,為什麼?”
猶如聽了什麼愚不可及的笑話,許杭提著口氣嗤笑一聲:“哪來那麼多為什麼?有些人不擇手段斷人性命的時候有問過為什麼嗎?沈牧儀,你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啊?那麼愛把些事情弄個清楚?”
“真是蠢得可以。”
“住嘴,你當如今你還是誰!”有獄卒大吼。
沈牧儀抬手頓了下,獄卒便不再說話。他倒也沒有太氣惱,很小的時候,在他還沒碰見落風居士之前,他是將許杭當作一位值得學習的長輩的。
人在年紀特彆小的時候總會敬仰一些看似儒雅的大人,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成為那種模樣。可閱曆太少的年紀裡,即便你聰慧如神也難以看清一些人的本質。
他們帶上了精心製作的麵具,什麼牛鬼蛇神都被掩蓋在那張笑意盈盈的假麵下。
你逐漸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天真地扯著大人的袖子說“不對不對”,可大人隻是笑著說“弄錯了,哪有什麼不對”,轉身就把那泄露出來的一絲怪異給重新藏好。
許杭就是這樣的一個大人。
沈牧儀淡淡笑著:“我師父曾教導我說,這世上渾濁難辨,猶如棋盤上交鋒的棋子,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有些真相也是這樣的,它或許被埋藏在一層層的黑霧之下,黑霧阻攔著你追尋的本能。”
“但總要有人去追根究底的,否則,有些東西就永遠被埋藏下去了。”
“許大人,你說我這樣不過是蠢得可以,我倒慶幸我是如此的‘蠢’。”沈牧儀盯著許杭的眼睛,“要不然,我也不會知道,‘許杭’這個名字,還或許是你的假名。”
“當年試會時,先帝因為急於吸納人才,便下令刨除了調查來試會之人的背景之舉,這才給了許大人一個空子可鑽。”
“你說你是濟塘附近一個許姓村子裡出來的人,可我托戶部調查了當年濟塘的人口記載,許姓村子確實存在過,不過在你口中的當年裡,早就受洪澇波及死的死,散的散了。”
“不過是一具空殼而已,‘許杭’這個名字,也隻是層假皮。”
“你是誰?蟄伏蘆國多年,為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