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沈牧儀。” 她微仰著頭叫他,“你為什麼會怕雷?”
一樣的問題,柳靜姝在潯棲的時候也問過他。彼時她喊他夏青雷,而如今,她叫他沈牧儀——夏青雷或許會回避什麼,但沈牧儀不會。
沈牧儀有刹那的怔愣,像是在意外為什麼柳靜姝會突然這麼問。他沒立馬回答,隻是摘下了那朵花拿在手裡把玩,問:“怎麼忽然問這個?”
柳靜姝倒是也不避諱:“因為那天,我總覺得你在往我這兒看,不像是在看我,倒像是在看我手裡的扇子。”
“你皺著眉頭,像是因為扇子有些不開心。我覺得很奇怪,也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你在不開心什麼呢?我一直在想,是扇子上有什麼東西讓你不開心嗎?”
“但那扇子是你送我的,上麵隻有你寫下的那三個字。”
“如果非得是扇子上某一樣東西的緣故,那……你是因為夏青雷三個字才不開心的嗎,還是因為,‘雷’這個字不開心?”
她實在太能精準地抓到某些東西了。
沈牧儀微微歎了口氣,放下了那朵花,放在窗框上,風一吹,就落了。他說:“其實,應該也算不上不開心,我隻是看見那個名字,想起了一些事情,你姑且可以稱那種情緒為……惆悵?”
柳靜姝就這麼歪頭看他,垂落下來的頭發就像笤帚上的棕絲,掃過她自己的臉,卻牽得彆人手癢癢。
“我爹剛當上尚書的那年,我還很小,對有些爭奪並不太能夠理解。”
他看見那朵滾落的花被一隻白貓叼走了,遠遠又跑來一隻花色雜亂的。白貓叼著花湊近它,又把花往它身上銜。
沈牧儀莫名就笑了下,又說:“先帝是個很符合皇帝形象的人,據那時候的大人說,還在滄珈苜朝時,先帝就已經妻妾成群了。”
“他並不重情,有時候連哪張臉是自己妃妾中的一個都不記得,卻也在風流過後,生了許多孩子。”
不知道該怎麼評論蕭璽這個人,蘆國後宮中的皇子就跟雨後春筍似的一個又一個。
皇子一多,某些爭奪便暗流湧動,即便那些勢力的中心人自己都還不知道,早已有人在為他們後來的十幾二十年做下了打算。
原本大家都還算勢均力敵,可偏偏蕭璽單單看中了蕭吟這個兒子。
早早封了太子,毫不遮掩他儲君的打算,許多人便暗暗紅了眼。
“那年我爹需得進宮一趟,不知為何就捎上了我,大概是我那陣子狀況不太好,爹怕我有事,便隨身帶著我。”
“他應詔進殿,我就被放在一處亭子裡等他回來。日頭有些毒,我記得我那時候有些犯暈,糊裡糊塗地,就看見有個先生模樣的人在和一個太監拉扯。”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太傅,他被熱得有些受不住,揉了把眼,便看見太傅身後探出一個腦袋,對著太傅做了個鬼臉,好似又分給了那個太監一個眼神,一溜煙跑了。
亭子同太傅站的地方被一棵樹擋著,小牧儀乖乖坐在亭子裡,就看見太監忽然放了手,一副“太傅,奴才真不清楚”的模樣。
太傅擺擺手,像是也不願說下去了,轉身低頭的時候沒看見本該站著的小不點,一個吃驚,就讓那太監去找。
小牧儀看見,那太監明明了然小不點的去向,卻故意腳步一拐,朝反方向找去。他大人模樣地皺皺眉,沒打算將這樁事放在心上。
身後卻忽然竄出來一個人,好像是不小心撞上了他。
小牧儀被撞得吃痛,仔細一看,就是剛才那個從太傅身後溜走的小孩。
“你、你是那個……”
“噓——”那小孩凶神惡煞地命令他閉嘴,“不要暴露本殿下在這的事!”
他一個殿下,小牧儀就明白了他是哪個殿下。
他閉了閉嘴,忍不住小聲說:“殿下,你跑什麼?”
小蕭吟懷裡抱著一堆自己背著太傅藏起來的玩具,點著點著聞言抬頭,不大高興:“管那麼多乾什麼?太傅日日管著我不叫我玩兒,如今豆乾大小的人也敢來管我?我可是太子殿下,該是我管你們的!”
小牧儀徹底閉嘴不說話了。
小蕭吟卻還是嘀咕著:“真煩,縛娘說西殿有好玩兒的東西,得趁太傅不注意的時候趕緊去,好不容易我叫阿槎絆住了太傅,又撞見你這樣的人。重死我了,喂!你——”
他指著小牧儀:“你來幫我一起,把這些東西搬到西殿去!那邊,看見沒?那邊就是西殿,你跟我一道過去,然後你再回來,彆跟任何人說見過本殿下,聽見沒?”
小蕭吟一氣嗬成地下了命令,回頭卻看見小牧儀搖了搖頭,拒絕了他:“殿下,咳咳。”
他偏頭咳嗽:“望殿下饒恕,小臣不是宮裡的人,隻是隨我爹一道來的。我爹正在清和殿議事,小臣也不便在宮中隨意走動,還望殿下理解。”
小蕭吟的眉頭當即皺起來,不過他上下打量了小牧儀一眼,見他一臉病色,癟了癟嘴也懶得計較。他還不至於囂張到欺負一個病弱的人。
搖了搖頭,抱著他懷裡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就跑下了台階。小牧儀看著他慢慢跑遠了,舒了口氣,又坐下了。
“縛娘,殿下真的信了你的話嗎?”
“當然了,殿下說到底也就是個小孩,太傅日日管著他,玩不暢快。我說跑去西殿能玩個痛快,殿下一下就上鉤了。”
“西殿可是個廢殿,你們真打算在那裡動手?”
“不在廢殿動手還能在哪動手?”
“人可是太子殿下!”
“噓——”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讓他聽見的,小牧儀就趴在那打了會兒盹,就聽見了太子殿下嘴裡的那個縛娘說的話。
或許確實是這個亭子這兒太偏了,也或許是因為他趴下去了一時間沒看到人。她們竟然敢就這麼將大逆不道的話給宣之於口。
小牧儀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頭從臂膀間挪了出來,看向了太子殿下離去的方向。
不清楚究竟離他跑遠的時候過去了多久,天色似乎都暗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