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有叢滾黑的雲從殿簷角爬出來,隻一下就讓大地換了顏色。
小牧儀坐在柱子的遮蔽處,甩了甩還差一點才能夠著地麵的腿,麵無表情地聽著越來越近的聲音:“你給我住嘴啊!聲音那麼大,是想被所有人都知道,然後自己去當替罪羊嗎!”
“對不起,對不起縛姑姑,我錯了。”那個人小聲討饒道。
小牧儀垂頭盯著自己的腳,看著灰撲撲的地麵,吞抿了一口壓下喉嚨裡止不住的癢意,輕輕跳了一下,就從長椅上站起來。
樹影晃動間,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柱子的另一麵後。
寬大的柱子完全擋住了他的身體,他背靠著,又去看天。逐漸漆黑的天空中不知何時盤旋了一隻孤鷹。
不似要捕食,隻是不住地在皇宮的上空飛騰。他覺得有些奇怪,便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看。
“阿筠,要下雨了,回來吧。”
他忽然聽見了一個聲音,空空蕩蕩地從四麵八方闖進他的耳朵,震懾了他的心頭,小牧儀一瞬間挺直了脊背,連病痛都短暫地感受不到了。
是誰在說話?他疑惑地朝四處看去,僻靜的宮道上隻有越走越近的那兩個宮女。
小牧儀斂了神色,又藏匿起來。那兩人也不再說什麼,雙手交疊放於身前,快步朝西殿的方向走去。
在她們走過柱子的刹那,雲叢中忽然竄出了一道閃電。
借著天上的這道光,小牧儀看見她們的袖口中有一柄銀色遙遙與之相映。他開始皺眉,知道了那是一把刀。
這宮裡有人想要這位太子殿下死,縛娘便是那人的手下。小牧儀想起了方才小殿下嘴裡的阿槎。
——好不容易我叫阿槎絆住了太傅,又撞見了你這樣的人。
“這個太子殿下……”他嗤笑著,“身邊可真是藏著一群毒人。”
小牧儀轉頭看向那兩個宮女離去的方向,也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們就走到了儘頭,轉身,就走進了一個拐角。
他看了看那個所謂的西殿,又看了看自己,抬腳剛要走,就被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叫住了:“公、公子!沈公子……”
那個人跑到小牧儀跟前:“沈公子等等,奴才可算找到您了!”
小牧儀有些訝異:“公公找我乾什麼?”
“皇上與沈大人還有要事要談,估摸著還要好一會兒,眼見著這天兒變黑了,想著要不了多久肯定又是一場狂風暴雨。”
“皇上顧及沈公子身子弱,便差奴才來領公子找個地兒躲躲這雨,要不然公子要淋著了,少不了又是一頓要人命的風寒,到時候沈大人可心疼壞了,皇上也落個不是。”
小牧儀彎眼笑笑:“公公替我謝過皇上念及。”
那太監山路十八彎地“哎”著應了聲,上手就要去拉小牧儀。
小牧儀卻掙脫了他的手:“公公,這兒離清和殿還有好些距離吧?您彆領我了,我找好了去處,您早些回去吧。要不然路上一來一回,反倒或許要您淋一場。”
太監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這可不行,沈公子您是尚書大人的孩子,奴才不過是個奴才,賤命哪能同您比?”
宮裡的人習慣了阿諛奉承,這個太監亦不例外。
隻是他沒料到自己剛說完,這個還沒自己腿高的小公子就收了笑盈盈,剩下一張板著的臉:“這世界將人分了個三六九等,我們都沒辦法,但是我們自己不該認同這種三六九等,公公更不該打從心裡說什麼‘賤命一條’。”
氣氛一瞬間詭譎起來,那太監臉色微變,像是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堂而皇之地,在皇宮裡否認階級的存在。
他賠了笑:“沈公子,我們還是快走吧?我看這會兒風也大了些。”
風確實大了些,吹得小牧儀衣衫簌簌,清瘦可見。
他定定看了眼這太監,笑又爬上了臉:“算了。公公,我是真找好了去處,就那兒——”
甚至都不用轉過去,小牧儀就那樣一手朝後地指著:“我在這亭子裡注意了許久了,那是座廢殿吧?我想我過去躲躲雨應該不打緊?”
“這……”太監有些猶豫,望著越來越濃重的黑雲和大作的風,他想了想淋濕後要吃的苦頭,還是同意了,“那好吧,沈公子,您可小心些。”
小心些,重重皇宮總有去不得的地方,您小心些,可千萬彆惹了麻煩。
太監終歸沒說出這句話,他覺得這小公子年紀雖小,但看著卻很是懂事。有些話倒也不必多說。
他躬身要走,轉過去的時候小聲嘀咕:“沈公子長得好看,心地也實在是好,隻是年紀還小些,不知道長大後又是個什麼樣……”
小牧儀的動作一頓,也隻是一頓,就讓那些話消失在了風裡。
他向西殿跑去,這一處僻靜裡狂風呼嘯,有些塵土拍打在了他的臉上。他忽然抬頭看了眼,那隻孤鷹已沒了蹤影,就好像那個忽然出現的老者聲音,也隻是他的錯覺。
他不再看天。
……
西殿很破,明明蕭成朝也沒建立多久,皇宮中就有了這麼一座廢殿。不知道因何廢棄,有人說建成之初多餘出來的,也有人說剛開始就有人死在這兒了。
總之傳言種種,誰都不知道為什麼。
小蕭吟捧著那一堆玩意兒呆在裡頭,呆著呆著就有些心慌。外麵呼哧呼哧的作響著,厲害的時候還吹得門作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