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槎……?”
“放心。”
阿槎入宮前,是一個屠戶的兒子。做屠戶的,那都是身強力壯的,可偏偏阿槎家出了他這麼一個人。
拿不拿得起屠刀不說,就連見殺隻雞都能被嚇得哭上好一會兒。實在遭屠戶的嫌棄。
阿槎從小就知道他爹覺得他丟臉,十歲剛出頭那年便自己出去尋生計,想要做一番事業出來給他爹長臉。
但奈何閱曆也淺,見識也少。被人騙了不說,還欠了一身孽債,天天被人舉著斧頭衝到門前要債。他瑟瑟發抖地盯著那把斧頭,覺得自己真像他爹屠刀下的那隻雞。
債主說,要不還錢,要不就去他的營生裡做個打白工的。阿槎沒辦法,隻能同意了這樣的路。
這一去,便是要了命的屈辱。阿槎被欺負得很慘,活得連村裡的流浪狗都會叼塊骨頭來投喂他。
本末顛倒到了一個荒唐的地步。阿槎以為他這一生就這麼苟延殘喘下去了,可他碰見了自己的貴人。
貴人將他救了出來,貴人替他還清了債,貴人把他帶進了宮裡,然後,貴人問他:你會殺人嗎?
阿槎愣住了,他可是連看人殺隻雞都害怕的性格啊。可他想起自己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攥緊了拳頭,然後說:“娘娘請放心,奴才一定能夠做到的。”
“很好。”
阿槎便開始回憶他那個屠戶爹是怎麼宰豬的。他日日夜夜蟄伏在小太子身邊,白天時他是低眉順眼的小太監,到了晚上,他是無人處裡,一個拚命拿刀練習的殺者。
他知道,這樣金枝玉葉的小太子,就是他宰殺的“第一頭豬”。
屠戶總有一條胳膊是常年拿刀的,阿槎便慣用右手。
那個下午,縛娘再回來的時候,換上了一副笑。外麵的雨來勢洶洶,去得倒也快。她收傘進屋後不久,雨就不下了。
她接過小宮女遞來的帕子,擦去臉上的雨珠,彎下腰來對兩個屁大的小孩說:“殿下、小公子,外麵的雨已經停了,要不,奴婢同殿下一道送小公子出去?這兒畢竟是宮內,即便殿下願意,但要被皇上知道了,也是極難落好的。”
“這……”小太子忽然有些猶豫,他探了身去看天,又回過來看小牧儀,“你怎麼說?”
小牧儀盯著縛娘,一時間沒琢磨出來她在動什麼心思。
縛娘便笑,又追了句:“殿下怕是不知道,今日皇上要沈尚書及彆的官仕去清和殿議事,已經好久了。如今雨都停了,想必早已經商討好了。您偷偷撇下太傅來西殿,太傅著急沒事,可要是皇上忽然想檢查您的功課了,來找您,那……”
“你!”小太子聽了當即跳腳,一把拽上小牧儀的手,“你快跟我走!”
“縛娘,你帶路!”
小牧儀一個趔趄,稀裡糊塗地就跟著這位太子殿下走了。
雨後的地過於濕潤,很容易打滑。小牧儀不想自己本就不堪一擊的身體再添上什麼毛病,便緊緊盯著地麵,都沒分神去看縛娘帶他們走的是什麼路。
耳邊隻有小殿下的聲音:“縛娘,這路走得怎麼好像有些奇怪?”
“縛娘……”
“殿下彆擔心,這是一條近路。”
小牧儀看著越走越窄的地麵漸漸被青草覆蓋,踩一步便踏出一腳水,直覺有些不對勁。
這樣的不對勁在他看到這條路的儘頭,貼著台階處的地方,有個一深一淺的腳印時渾然大驚。他隱約想到了什麼,風忽然又起了。
無聲的閃電又在嚇人,縛娘推開門,笑吟吟回過頭來:“殿下,就是這兒了。”
“縛娘?”
小牧儀看見了一把銀光鋥亮的屠刀。
“殿下,對不住了!”他急急刹住了腳,在小蕭吟邁開腳要上台階的前一秒,一把把他往回拉,朝著反方向跑去。
沉悶許久的雷就在這時候毫無征兆地炸開,猶如天庭上轟然倒塌了什麼。縛娘和阿槎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兩個半大小孩已經跑遠了。
縛娘愕然回頭,咬牙道:“阿槎,追!”
……
小牧儀從出生起,就因為羸弱的身體被要求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他從來沒有一刻像今日這樣劇跑過許久,胸腔裡急劇收縮,他喘不上氣,眼前也泛著暈。
他毫無章法地穿梭在這個皇宮,身後追來的人是扼住他脖頸的手。
他隻能看見天際的閃電在不停追著他們,隻能聽見,身後的這個小太子在驚恐地質問:“你乾什麼?!乾什麼忽然拽我走!你放開我!放我回去!我不想被父皇罵!”
小牧儀也想不通自己那刻那麼巨大的力氣是從何而來的,隻是平生第一次,他溫和的脾氣被這個不停掙紮、不太懂事的所謂太子,給氣得蕩然無存。
“太子殿下,請你閉嘴!”他竭儘力氣吼道,“你要是實在沒搞清楚狀況,就請你回回頭,看看是什麼人在追你,又想要把你怎麼樣!”
小蕭吟被吼懵了地回頭,他看見縛娘和阿槎在追他們,他看見,縛娘的袖口中有刀。
他們見他轉過頭來,沒來得及收回凶狠的目光,不過也早已不必收回。事到如今,已經撕破臉了。
那時候的小蕭吟終於回過神來,他隻是有些沒想到,也不是真的太蠢。宮中什麼人想要他命,又是為什麼想要他命,儲君自小就是心裡有數的。
“怎麼辦!”
他用力拽緊小牧儀的手,小牧儀的腳打滑了一下,兩個人便撞在一起。就這麼一下,縛娘和阿槎便快要近他們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