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罷歇,還不到子時。季時淼與傅南笙一路出宮。
天落下小雪,他們緩步而走。
“今日席上,平樂公主如此貿然退席,實為大不敬,她一向如此?”
對於傅南笙的好奇,季時淼並不覺意外。季時卿那些沒規矩、囂張的做派,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驚奇,生在皇家最該謹慎守禮,她卻任意妄為。
季時淼無奈地搖搖頭說:“陛下偏寵。平樂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陛下不說她,又有誰敢置喙呢。”
傅南笙輕笑:“這倒是與傳聞並無二致。”
“平樂一向荒唐。”季時淼說,“想來是今日除夕,方世子不在京,她有多思念,才在席上如此無禮。”
“聽聞他們是青梅竹馬。”
“祟明真是耳聰目明。”季時淼淡笑,目光瞥他,“平樂少時師從方氏,與世子是一同長大的。父皇屬意婚約,隻是想他們自然相處,並未明旨賜婚。”
“原來如此。”傅南笙恍然頷首,輕聲道,“如今貴妃在宮中隆寵不衰,若公主再嫁方氏,真是方氏無上榮耀。”
季時淼撇撇嘴,不由自主地帶上恨:“方家壯大至此,還不是皇祖父與父皇偏心,如今皇上更是偏恩。”
“此由何來?”
季時淼揣著手瞥他一眼,似乎想判斷他的的疑惑是真是假。可他眼裡一片冷清,像飄落的雪花一樣,什麼也看不出來。
“當年老國公調任北疆之前,是玉陽軍的統帥,在他之前的那位,是皇祖父心尖兒上的人。傳聞那紫衣侯豔若朝陽,晦如冬雪,大楚開國至今百餘年,隻她一位女侯。”
“這我倒是聽說過。”傅南笙說,“如今長昭軍中紫衣侯仍是名聲赫赫。”
季時淼想,他的手伸得還真長,長昭軍中都有他的人。不過若非這般能耐,又怎麼配合她聯手。
“是,因為她,方老國公才能掌帥軍隊,興和二十九年他們一家得以在變革中全身而退,調任北疆,整編長昭軍。”
甬道上鋪滿了雪,薄薄一層。空氣這麼冷,季時淼胸腔裡卻燃著火。
“當年外祖父參他方家擁兵自重,父皇視而不見,隻是愚昧地遵從遺訓保方家太平。如今貴妃得勢,平樂嫁方霖,皇上更不會動方家。”她沒有說,當年負責圍剿蕭氏的便是方氏父子,她斂下情緒,歪頭對傅南笙問,“長昭軍鎮守北疆十數年,祟明便不懼嘉臨關內百萬雄師嗎?”
傅南笙薄笑,攏緊狐裘:“我又不上戰場,懼他何故?”
他這話說得輕鬆,但季時淼說的沒錯,楚晉兩國毗鄰,長昭軍一直是窩在晉國雁門關外的獵狗,令人難以安心。他微微收攏眉頭,轉罷呼出一口白氣,來日方長。
他看著身側的女子,季時淼的恨意遠比他猜測的要更多。
人總是容易被恨意蒙蔽雙眼,一葉障目。
過年這幾天皇帝難得空閒,季時卿便每日都進宮去,混到宮門下鑰才回府。
這日出了宮門,季時卿張了個哈欠,原非瞧她麵露疲憊,小聲問:“公主,回府休息吧。”
她卻笑了,眼睛亮亮的:“今兒可不回府。我和子霽約好了要去個好地方。”
原非一頭霧水,等聽她對馬車夫吩咐,這才明白過來,苦著臉探進頭來瞧她:“公主,歸月樓可是青樓。”
“那怎麼了。”她白了一眼,“誰說青樓我便不能去。”
原非張了張嘴,無從反駁。與他家公主說什麼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那都是白費口舌。
城南平康坊月桂街,一入小巷便有清雅香氣。藏在巷子裡的兩間院子,中間打通,東院做了花園,西院一棟三層高的小樓,雕梁畫棟,紅燈彩綢。
此時歸月樓正是熱鬨。馬車停在街口,自馬車上下來一位公子,水柳衣衫,裹著銀狐大氅,銀冠束發,俊俏非凡。
“公!”謝明徹本靠著牆等她,見著她下車,險些喊出公主來,急急忙忙改口,“季兄!”
季時卿跑過來朝他彎腰回禮,多有作弄:“謝兄。”
謝明徹湊近她,哭喪著臉小聲說:“姑奶奶,讓霖哥知道了,我不死也得掉層皮啊。”
“他不知道。”季時卿已經邁步子往前走了,見他愣在原地回過頭來拉他,嘴上寬慰著,“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啊!你放心我不告訴雁歸。”
謝子霽欲哭無淚,被她拉扯著往前走。原非和陳忙對視一眼,等在了馬車旁。
“你彆哭喪個臉行不行。”季時卿瞥他一眼,“你這一點不像是要去找樂子的,倒像是我要把你賣進青樓去。”
“你是去找樂子的。”謝子霽瞪她,垂頭喪氣地說,“我大概是去找死的。”
謝明徹在心裡默默地想:大正月的,國公府的探子們都歇一歇吧,求求了,他不想英年早逝。
“誰讓你打賭輸了。”
“那是你耍賴。”謝明徹又瞪她,“沒好人活路了。”想到那天玩骰子他就咬牙切齒,沒見過玩賴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我不管,反正你輸了。”
他連翻白眼的欲望都沒有了。
走到歸月樓門前,已經有小娘子迎上來。季時卿捏了他一把,謝明徹一激靈,抬頭笑得那叫一個蕩漾。
“喲,謝公子呀,您可好些日子沒來了。”說著小娘子柔軟的身子就往他懷裡靠,謝明徹慌張地往後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