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卿暫時放下梳子,整個人靠在他的背上,抬頭看著鏡子用手指了指他的眼睛:“這裡不一樣了。”
以前,他的眼裡太冷,即便是笑著,也沒什麼溫度。如今這雙眼裡盛滿了春日的陽光,每一絲眼神都柔軟溫暖。
傅南笙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他的笑意愈發明豔:“我喜歡這樣的日子。”
季時卿從身後抱住他,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下巴抵著他的頭頂。這樣的日子寧靜悠然,她也喜歡。
“糟了糟了,昨日還說要上山挖筍!”她風風火火地站起來,拿著梳子給他梳頭,傅南笙狠狠皺起眉頭,方才溫情的目光變得痛苦。
照他娘子這樣梳下去,他遲早有一天會變成個禿子。
“太一,越州有什麼消息嗎?”
殿下的人青衣鬼麵站得筆直,他拱手彎腰一拜回道:“越州平安。”
皇帝將手裡的折子扔在桌案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太一垂眸,掩去眼裡的傷痛。皇帝歎息一聲:“派人盯緊點兒。”
“屬下遵旨。”
皇帝揮了揮手,他去沒有如往常一樣立刻退下。太一站在那猶疑不決,皇帝眉頭一挑問:“還有事?”
他一掀衣擺跪了下來:“屬下冒犯,想……見姐姐一麵。”
皇帝沉下眉眼,重新拿起奏折不看他:“太一何來姐姐?”
他叩首拜下:“屬下告退。”
出了上書房,他往芳華宮的方向看去。數月未有貴妃的消息,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心中念及越州的事,嘴裡發苦。他悲傷地垂下頭,暗影青麟衛,此生護她周全,便不該再貪心。
方霖啊,你終究是個俗人。
山裡的空氣清新濕潤,午後的陽光溫潤柔軟。季時卿挽著袖子蹲在地上刨土,筍尖露出半個頭,她已經累得呼哧帶喘。
眼瞧著傅南笙手腳麻利地刨了半筐,她將鋤頭扔在一邊原地坐在石頭上,撅著嘴問:“你怎麼挖這麼快?”
傅南笙抬頭一笑:“從前在睦州,我每年都會上山挖筍,有些技巧,來,我教你。”
季時卿對挖筍的技巧沒什麼興趣,她更關心睦州他度過的七年。
“你在睦州也要挖筍嗎?”
傅南笙頷首,低頭把筍挖出來,轉身放進筐裡。白楓在一旁忍不住插嘴:“睦州府荒涼……”他看了一眼自己主子,住了口低下頭。
傅南笙手一頓,手指攢緊。季時卿打量他們兩眼,若有所思。
晚上原非煮了筍湯,廚房裡白楓他們倆也不知道又在吵什麼,簡直要掀翻了房頂。
季時卿在房頂上找到傅南笙。他沉寂地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與這夜色融做一體。她攀著梯子爬上來,傅南笙回頭看她,滄桑的眼裡還沒來得及收起悲傷。
“怎麼上來了?”
“原非和白楓吵了起來。”她坐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肩膀。傅南笙聞言輕笑:“他們三天一吵,真是不嫌煩。”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傅南笙沒應聲。她抱著他的胳膊,依賴著他身上的氣息。
“你給我講講你在睦州的事吧。”
他動了動唇,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白楓說你在睦州的時候也常常上山下地是嗎?”
“嗯,睦州偏遠,商貿不發達,地肥人貧。府裡灑掃的人少,很多事要自己做。”
睦州已是邊界,再往北便是一片荒原,鮮有人煙。索性土地肥沃適宜農耕,但也隻是自給自足,同商經貿,睦州府庫裡拿不出那麼多錢修路。
季時卿心疼地抱住他:“睦州什麼樣呀?”
“睦州啊,“他長呼一口氣,仿佛又回到那個地方,破落的府衙,廣袤的天地和連綿的山丘,”山高水長,春日裡翠色蔥蔥,一條睦河貫穿東西,水清淺有遊魚,夏天有很多孩子在河裡叉魚。”
他的聲音裡含著溫柔的笑意:“秋天的時候山是紅的,田裡金燦燦的。冬天河水結冰,下雪的時候整個城都是安靜的。”
他描繪的畫麵很美,山水如在眼前。可他沒有說人。
傅南笙吐了一口氣,帶著些悲痛說:“隻可惜地處偏遠,即便一年景色美不勝收,百姓的日子卻過的苦。”
“傅南笙,你恨過嗎?”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望向夜空。
“恨。”
他如今已經能坦然地在她麵前提起自己的卑劣。傅南笙無所謂地笑笑:“十多年的積怨,不會一朝消散的。”
季時卿心裡一酸,伸手抱緊他的腰。他摸摸她的頭:“但是娶了你之後,我感覺……”
她豎起耳朵等他說,他拖了長音似乎在措辭。
“感覺什麼?”
他啞然失笑:“感覺陽光很暖。”